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感受大湾区热气蒸腾的生活，零点以后的城中村，是最好的进入方式。广州、深圳、东莞、中山等，莫不如此。这个时候，一切正在退潮，一切又刚刚开始。

经过白天的繁华喧闹，零点以后的大湾区，终于慢了下来。此时商场已经歇业，巨幅幕墙上的霓虹广告渐渐暗淡，临街店铺打烊了。商场对面，正新鸡排的店员仍在给顾客制作阿拉伯烤肉。这家只有五平方米的小店，从早上一直忙到凌晨。火爆鱿鱼和阿拉伯烤肉两大招牌，刺激着路人的味蕾。

在街头练摊的外贸服装，大多打道回府了，但仍有个别摊主守望未归，悠闲地坐在随身携带的塑胶凳上享受着夜风的清凉。便宜又好看的衣服在风中起舞着，等待着被顾客相中带走。兜售玩具公仔的商贩，正准备撤摊离去，一对恋人叫住了他。穿着白裙的女孩，一只白色的泰迪犬跟在她身后。女孩和男友驻足在地摊前，商贩满脸带笑，殷勤地向女孩推介令她心仪的玩偶。

一些客人正在陈江猪脚饭饭馆里狼吞虎咽，两个男人蹲在潮汕原味汤粉店里抽烟，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大门敞开，恭迎客人。沐足馆人来人往，顾客盈门。人们忙碌了一整天，休闲和放松是夜晚的主题。

一个女孩背着背包、拖一只浅红色的行李箱在幽深的街巷里快速地走着，她从何处归来，去往何处，将在哪里安妥她的行李和奔波的疲惫？但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装束，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出逃，令人不免猜测和联想。骑三轮车摆摊卖水果的男人脸上看不到疲倦，香蕉和圣女果各占一半地盘，像刚出摊一样规整有序。即使没有顾客光临，看样子他也不准备马上回家。与水果摊门庭冷落相对应，不远处的一家水果店，则显得气象丰沛。有人在扫码支付，有人正挑选苹果。旁边的麻辣烫店，散发着蒸腾的热气，老板娘将客人选好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入锅中。而流动摆摊的铁板烧老板戴着蓝口罩，快速翻炒着炒饭。诱人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被路人吸入肺腑。饭粒混杂着油香，在滚烫的铁板上煎烤着，噼啪作响，成为这夜晚最动听的音符……

信德堂连锁药店门口，一个孩子坐在摇摇车里开心地玩耍，守护在身边的母亲，怀里还抱着幼子。一对夫妇牵着女儿的手，走在零点的城中村。女孩使劲向下坠着身体，待爸妈拉她起来，奋力一跃，双脚好似变成翅膀，滑翔起来。花甲米粉店的两个孩子刚吃完宵夜，谈话间笑语不断。即使已到凌晨时分，他们仍没有一点睡意，和父母一起，迎来新的一天。

美发屋的零点时刻，理发师忙碌地在给顾客们染发，黄色的、黑色的、栗色的、红色的、灰色的，甚至紫色的、蓝色的……令人眼花缭乱。今晚，理发师阿兵却提前关了店门，白天困在十平方米的陋室十多个小时，此时的他需要好好释放。去沙县小吃店，点上一份可口的炒米粉，开一瓶冰镇啤酒，舒爽地享受一顿美餐。酒足饭饱，燃一支烟，悠然地回到蜗居，可以躺在床上做一整晚的好梦。

大埔手工面店拉下了一半卷闸门，刚刚结束的一天，这里接待了来自广东、陕西、湖南、河南、四川等不同地方、说着不同方言的打工者。此刻，老板正在打扫房间，用水管冲洗着地面，也冲刷掉了顾客留在白天的热闹的气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厨具百货店里，一时没有生意，老板仰躺在座椅上，半眯着双眼，打起了盹儿。饺子馆外卖的订单仍在继续，几个工作人员已没有了白天的激情，也不再聊天，双手机械、重复地包着饺子。饺子馆外停着两三辆电单车，穿黄工装、戴头盔的送餐员，精神抖擞做好了随时送餐的准备。

大湾区的深夜，骑摩托车巡逻的执勤人员遇到两名协管员，巡逻人员停了车，侧身对协管员安排任务，之后，摩托车继续前行，协管员则向夜市方向走去。一辆改装的三轮车，车身用木板隔成上下两层，摆满绿色植物。竖起的白色泡沫板作为招牌，对热销产品特别推介：特价薄荷十元、满天星十元、驱蚊清香木十元、芦荟十元、栀子花十五元……卖绿色植物的是位中年人，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等待着顾客光临。三轮车的下面，有一只棕白相间的可爱的小狗萌萌地蹲在地上，忠诚地陪伴着自己的主人。

在大湾区，夜市的喧哗热闹很难让你相信——此刻，已是午夜。似乎白天和夜晚，在这里颠倒了。饭馆、大排档，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啤酒是夜市的标配，下酒菜名目繁多：炒米粉、炒田螺、烤活鱼、烤鸡翅、烤生蚝、烤茄子、炸丸子……聊天嬉闹、划拳猜骰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侧脸，看到窗前一个女人在抽烟。这场夜宴，因为人们各自生动、丰富的表情，而变得摇曳多姿。

这些凌晨中的场景，虽然只是大湾区夜晚的冰山一角，但它的一点一画、一横一撇，它的种种细节，都在慢慢叠加，最终勾勒出大湾区夜晚最真实、生动、清晰的轮廓。从中，你会明白，没经历过这种烟火气息浓郁的俗世生活，就不算真正到过大湾区。

（作者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松岗街道作家协会理事，“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