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王若冰:秦岭赤子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贾连友  2019年08月03日11:07

引 子

他敦实的身影,犹如一只背着行囊的大熊猫,缓慢而敏捷地穿行在茫茫苍苍,郁郁葱葱的秦岭深处;他访古寻踪,与森林、江河、古刹对话;与山民、花鸟、泉溪交流;他连续两个多月的独行,完成了对延绵1600多公里的秦岭山脉的文化考察,先后推出了《走进大秦岭》《寻找大秦帝国》《仰望太白山》《渭河传》《走读汉江》等大秦岭系列纪实作品。

往来印象

初识王若冰,第一感觉是奇人异相:五短身材,圆胖敦实,眼大而鼓,憨厚热诚中透露出性灵聪敏。

2014 年秋,王若冰自驾越野车翻越秦岭来到汉中盆地,这是他考察汉江又一次到汉中。在汉中作家王蓬家中,我与王若冰偶遇相识并邀请他到我当时工作的南郑县采风。第二天,他考察并收集了协税社火、南郑民歌、汉调桄桄戏剧、龙岗古人类遗址等汉江沿岸人文资料。2016年3月,我到天水与王若冰重逢。他热诚周到地陪同游览,对天水及秦岭的历史人文如数家珍,给我留下了深的印象。我和王若冰生辰同庚,虽然各自在秦岭南北生活,却都有从事新闻与文学写作的经历,许多话题相通,交流深入,彼此成为十分投缘的朋友。而我对他的敬佩,是在2010年中央电视台热播八集纪录片《大秦岭》后就产生的。王若冰是《大秦岭》前四集撰稿人。

从2004年开始,王若冰以秦岭赤子的执著,对大秦岭进行全面、系统地考察研究;从历史、人文、自然多视角、多向度地撰写出探秘性、纪实性、系列性文学作品,将秦岭推向了文化思考的新高度,其纵论秦岭文化的作品,在当今文坛独树一帜。

2019年春天,又一次来到秦岭南麓考察,我邀请他为汉中文联系统负责人及文艺骨干做了一次讲座。在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报告厅,王若冰以“解读大秦岭——从秦岭、汉江、汉中探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脉”为题,进行了专题讲解。

听王若冰讲座,无疑是一次让大家享受秦岭文化的盛宴。他帮助我们对秦岭、汉江、汉中的历史及生态文化做了系统的梳理和理解,这也正是汉中文化自信之所在。

王若冰从地理上的秦岭,讲到了秦岭的形成与生长;从秦岭在中国大陆的生态意义,讲到了秦岭是中国原始农业的发源地。他讲到汉江是中华多民族形成的金腰带和多种地域文化交融的核心地带。在先秦时期有好多小国家,如巴蜀、褒国、庸国都在秦岭沿线的汉江流域繁衍生息。而鲜为人知的是,汉江是中国内陆最古老的一条河流,比长江黄河早诞生7亿年。这一重大历史论点,经过王若冰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撰文介绍,在《环球人文地理》杂志被重磅推出。北宋时,汉中是秦岭南麓最繁荣的茶马互市,一度时间,每年从汉中运到天水销往西北游牧区的茶叶达到了700多万斤,汉中是当年和开封、成都齐名的全国三大税收城市。在中国传统文化长河中,汉代隶书对于中国文字演变的意义有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其中最经典的三个碑刻《石门颂》《郙阁颂》《西狭颂》,都诞生在秦岭山区。

天水的养育

王若冰生活的天水,是西秦岭尾部一个人文厚重的地方。这里有百王之祖伏羲出生地传说和自明代以来就香火缭绕的华夏圣殿伏羲庙;天水是李白祖居地,也有人认为诗仙李白就降生于天水秦安;安史之乱后杜甫流寓天水,留下了117首千古流芳的诗篇。李白的根脉、杜甫的行吟在同一地结缘,遑遑中国,似乎唯有天水。正是天水大地上这些古贤文豪的精神气血,启迪了幼年王若冰的心智,让他从小在读书作文方面就表现出超常的秉赋。他早年经历的那些人和事,都成为他后来投入秦岭写作弥足珍贵的积累与储备。

现实生活中,早期影响王若冰文学启蒙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堂叔。哥哥喜欢阅读小说,王若冰至今犹记得哥哥每天放学回家就抱着借来的小说沉迷其中,读得津津有味的情景。受了哥哥影响,王若冰上小学后也养成了喜欢读书的习惯。他叔叔王连生也喜欢读小说,哥哥和叔叔两人经常相互借书读。叔叔家里很宽敞,一人住一个炕,王若冰还没有上学的时候,这个叔叔经常把他和他的堂哥、堂弟叫到一块同炕而眠,每天给他们讲书上读来的故事。王若冰听的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幼小的心里竟产生了对那些能写故事、编故事的人的崇拜。上小学后,王若冰开始学着哥哥的样子,啃读哥哥带回家的小说。识字不多,就跳着看;遇上文言文,就对着哥哥和叔叔讲过的故事生吞活剥地理解。

十岁时,母亲去世,哥哥被迫辍学当上了村上的赤脚医生。王若冰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正处在中国人文化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找不到可读的文学作品,他就扒在墙上看糊墙的旧报纸,翻箱倒柜找哥哥的医书读。上初中时,学校从山上一座被毁的寺庙搬到新校址,王若冰从原校图书馆废墟里掏出一堆破四旧时封存的书如获至宝,在数理化课堂上偷着读、上学路上边走边读、回到家里点着油灯读,读得昏天黑地。

1976年10月,中国历史发生的重大转机也为王若冰的阅读打开了一个新天地。过去被作为“封资修”的中外名著开始解禁,王若冰和同学们这时才知道中国舞台上除了八本样板戏外,还有演绎中国古代忠良先贤、精忠报国、骨肉亲情的古装戏。少年王若冰迷上了秦腔,他甚至把借来的《袁门斩子》《三滴血》等秦腔剧本抄在一个个自己用白纸装订的小本子上,上学路上边走边背、边背边唱。但让他最着迷的,还是《烈火金刚》《战斗的青春》《红日》等战争题材的作品。大约是在刚上初中的时候,读完兰州军区作家兰必让的小说《草原歼匪》,王若冰竟开始构思一部战争题材的长篇小说,并将用过的作业本反过来,断断续续写了几万字。

王若冰老家在西秦岭北麓一个山窝上,对面就是绵延起伏的莽莽群山。从春花夏雨,秋云冬雪的山岭上下来,便是亘古奔流的渭河。爱上文学之初,王若冰并没有想到要成为诗人,但受了老家周围四季变化、优美迷人的自然景观诱惑和刚刚复刊的《诗刊》影响,他也模仿郭小川、郭沫若等人的作品悄悄写诗,并开始投稿。

王若冰高中毕业时,高考制度刚刚恢复。

那个年代,对于出身农村的年轻人来说跳出龙(农)门,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参加高考上大学。然而,由于幼年患眼病给右眼眼疾,王若冰高考屡遭打击——连续两年,王若冰都以高出初选线二三十分的成绩进入初选,却因体检不合格落榜。直到1982年,王若冰在总分高出初选线45分、语文单科102分的情况下,被原天水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力排众议录取到中文系。对于这一段经历,,王若冰后来在一篇题为《我的大学》的散文里描写十分详细,读来令人心痛。王若冰在描述他接到天水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录取通知书时这样写道:“那是一个牛皮纸做的普通信封,‘天水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几个字很红,红得像一团火。目光落到发信人地址那几个字的一瞬间,我本已经彻底僵死的心,骤然腾起一股绝处逢生的惊喜。但双手捧着录取通知书,我喊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三年来,为了等待这样一封信,我已经流了太多的泪,伤了太多的心——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和折磨之后,我只能在心底里对自己说:老天终于张开了他善良宽厚的眼睛!”

进入天水师专,王若冰写作的兴致最初还是在小说和散文上,后来受了当时《飞天》杂志办《大学生诗苑》影响,慢慢加入到了写诗的行列,并开始在《甘肃日报》《作文报》《甘肃农民报》等报刊发表作品。

谈到过去,王若冰至今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给予过帮助的人感恩不尽。他说自己之所以能够走到现在,是在成长中遇到过很多贵人,是他们无私的帮助、温暖与鼓励,让他拥有了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力量和勇气。在天水师专上学时,王若冰的班主任刘芳森是当时甘肃有名的青年作家,他不仅把《舒婷顾城诗选》列为写作课必读教材,还经常把王若冰和另外几个爱好文学的学生叫到自己家里讲朦胧诗、意识流,将收藏的国外现代派作品推荐给王若冰读。由于在校期间发表过文学作品,再加上刘芳森和牛正寰、万家斌夫妇的推荐,毕业后王若冰被留到天水地区文教处工作。

当时,王若冰上班的地区文教处前院是因为短篇小说《风雪茫茫》引起关注的作家牛正寰和诗人万家斌夫妇的家,下班之余,王若冰经常到他家聊天、谈文学。牛正寰和万家斌看了他的作品后,建议王若冰还是应该把诗歌作为主攻方向,并推荐他到《飞天•大学生诗苑》编辑张书绅那里实习了一段时间。也是这个时候,王若冰结识了大学毕业分配到天水工作的校园诗人罗巴和杨春。三个人聚集到一起,不仅创办了天水当年第一份自办诗刊《夸父》(开始时叫《西部三色花》),还一起投稿,抱团向外冲击。很快,《飞天》《红柳》《西北军事文学》等刊物相继以“天水三人行”“天水诗人小辑”等形式,集中推出他们的作品,王若冰、罗巴、杨春在甘肃诗坛也有了“天水三剑客”的美誉。

1985年5月,王若冰被调到《天水报》副刊当编辑。由于工作需要,他不仅写诗,写散文,为了推荐文艺新秀,他也开始涉足文学和书画、摄影、影视评论写作。也是这个时候,王若冰敏锐洞悉、观察、思考当代诗歌流变与发展趋势,并于1990年在《飞天》发表了当时最早纵论甘肃青年诗歌创作的长篇评论《塑造中的诗歌群落——甘肃青年诗人漫评》。这时候的王若冰写作兴趣,已经完全集中到诗歌、评论、散文上了,作品频频见诸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青年文学》《中国青年报》《诗歌报》等报刊。1995年,第一本诗集《巨大的冬天》的出版,确立了王若冰诗歌创作走向全国的位置,王家新、沈天鸿、王珂等对其给予了高度评价。他的诗集《巨大的冬天》和短诗《雪天》相继获得甘肃省第三、四届优秀文学奖。直到20多年后,王若冰遇到的不少读者和诗人还保存着仅有百余页的《巨大的冬天》。

作为诗人的王若冰,始终都不否认自己是人类灵魂与精神世界的探寻者与触摸者。所以时隔23年,他将自己2018年出版的第二本诗集取名为《我的隔壁是灵魂》。评论家丁年保在评论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歌时说:“就诗歌观而言,王若冰秉承了由尼采、海德格尔、荷尔德林、里尔克等人开创的浪漫美学观,强调诗与思、诗意存在与人生本质的联系,将诗视为人类存在的精神依托。”诗人兼评论家王元中在评论《我的隔壁是灵魂》时也说:“当他自觉地将自己的文字和神性连接在一起的时候,他隔壁居住的灵魂,还是从写作最为重要的根性上拓展了他诗歌的精神和审美空间,使他的诗歌因之有了一种区别于一般诗人的大眼光和大境界,也因此无论在甘肃还是西北,都显见出了一种难得的大家气象。”

《巨大的冬天》出版后几年,作为诗人的王若冰一度淡出了读者视野。对于这一点,王若冰在多种场合解释说,《巨大的冬天》那种刀子见血、直逼生命本体的思考与写作,一度让自己精神和内心陷入极度孤独与煎熬之中。

“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先把诗歌放一放。”王若冰说。

王若冰告诉我,其实20世纪90年代末期到新世纪初几年间,诗歌他还是在写,只是写作速度放慢了些,写出来也不往外寄,不求发表,主要原因还是想调整一下自己。王若冰说在《塑造中的诗歌群落》一文中,他曾经提醒别人写作要有精神文化背景,那么自己的文化背景在哪里呢?王若冰反思自己十多年的诗歌创作时在想,自己生在天水,长在天水,上学和工作都在天水,看到的天地就那么大、经历过的生活也就那么多,如果没有一种可以依托的文化背景,再写也很难超越自己。于是,他再一次将更多的精力和兴趣转向中学时就喜欢的历史地理、人文考古和艺术评论上,并相继为阳飏、古马、雨田、娜夜、黄默、岛子、人邻、彭中杰等撰写过一大批文辞精彩,见解独到的诗歌、小说和书画评论。就在以阅读和广泛涉猎不同领域尝试新的写作姿态让自己一度烦躁不安的心绪慢慢趋于安静的时候,王若冰恍恍惚惚发现了一种新的可能。这种当时尚嫌朦胧的预示给他的收获,不仅让他和另外三位朋友完成了14集电视连续剧《飞将军李广》的写作,还相继出版了历史文化散文集《天籁水影》(与安永、周伟合著)和文艺评论集《倾听与呈现》。

即便如此,当时的王若冰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下一步路到底该如何走。

走进大秦岭

王若冰说自己与大秦岭相遇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2004年7月4日,新华社以《中国第一位作家全程关注“中华民族父亲山”》为题,播发了王若冰孤身一人从天水齐寿山出发,开始考察东西绵延1600多公里的秦岭山脉的消息。

谈到考察秦岭的缘起,王若冰说2000年前后,中国文学界和文化界有一次涌起文化回归热和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潮,不少作家、诗人在写人文地理揭秘性的人文地理散文,出版社也不厌其烦地推出这一类书籍。有了写作《天籁水影》的经历后,王若冰也开始关注这方面的题材,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还在四处观望。

2004年5月,参加“甘肃诗会”期间的老师从兰州到天水采风。快进天水城区时,时任《人民文学》诗歌编辑的陈永春指着对面的绵延群山问王若冰这是什么山?王若冰回答说是秦岭。陈永春说那你怎么不写写秦岭呢?这一句话让他如梦初醒:对呀!可写的题材不就摆在眼前吗?回到家,王若冰四处查找资料时才发现,有关秦岭的资料仅限于他中学地理书上读到的秦岭是中国南北分界线、长江黄河分水岭等等,与秦岭有关的文学作品和人文史料非常稀少。就连对于秦岭山脉山域概念的介绍,也只有台湾学者不足千字、含混不清的阐表述。

这一发现让王若冰大喜过望。经过不到两月的准备,王若冰秦岭孤身一人之行开始了。

2004年7月3日王若冰启程的那天,中央电视台西部频道《秦岭访谈》西线摄制组也在天水麦积山石窟举行开机仪式。天水日报社为他举行的简短启程仪式后,王若冰背包里背着借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瓶取自当年诸葛亮北伐时在天水的点将台——诸葛军垒的泥土,从古汉水发源地齐寿山(也叫崦嵫山)向南翻过分水岭,从秦岭南坡进入莽莽秦山深处。

现在我们看到的王若冰这次秦岭之行的结晶《走进大秦岭——中华民族父亲山探寻》,充满了对秦岭自然山水、历史人文、民风民俗的赞美与膜拜。但王若冰说一开始,他给这次考察回来要完成的书曾经取名《秦岭批判》。原因是他爱人是四川人,他每次随爱人去四川坐火车从宝成线穿越秦岭,看到秦岭山大谷深、交通不便,老百姓生活还很落后;1993年,王若冰出差从甘南绕成都经宁强回天水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感觉秦岭山区的落后完全在于受传统文化束缚,人们思想观念落后。再加上读了当年非常走红的《中国可以说不》后,王若冰一开始试图通过田野调查方式,呈现两种文明冲突导致的不同生存境遇,进而以一种激进的现代主义观念批判传统文化对秦岭文明进程的掣肘与羁绊。然而,出门第一周从徽县、两当、凤县一路走下来,王若冰不仅被秦岭山区自然山水深深吸引,秦岭南坡古朴迷人的民风民俗,俯拾皆是的历史文化遗迹,随处可见在土地庙、山神庙、江神庙烧香磕头的山民那种虔诚平静的神情,让他神情迷醉。不知不觉,他开始情不自禁地寻访秦岭古道遗迹,在虽然经历文革后变得支离破碎却古风依然的古村落、古城、古镇的残垣断壁之间流连寻觅,并开始每走一个地方都要查阅地方志。

为了调整意想不到改变着的考察思路,到了略阳,王若冰在宾馆休息了两天,一方面整理一周来收集的资料,一方面确定了从历史人文入手,探寻隐匿在大秦岭深处的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新思路。后来,王若冰在给《作家通讯》写的《我所有的幸运来自与大秦岭》一文里,这样表述思路调整后对秦岭的理解和认识:“当我充满激情的行走进入到群山绵延、峡谷纵横、丛林莽莽的秦岭深处后,山环水绕的自然风光,俯拾皆是的历史遗迹,尤其是面对大山深处随处可见的古栈道、古战场、古村落、古寺庙遗留的历史文化闪光,以及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高山丛林的山民固守天人合一、万物有灵、倾心灵魂关注的传统观念,在极度贫穷条件下如守护自己生命一样以一生的精力守护一座破败的祖庙、一本残破不堪家谱的生活现实之际,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在一座莽莽群山之间穿行,而是在一条融汇了一个民族数千上万年历史情感的江流上逆流而进。透过茫茫林海、起伏山峦和山民们朴素、善良、沉静的内心,我感受到了一个民族古老淳朴的精神呼吸。尤其是伴随行走的脚步不断深入,隐匿在高山峡谷之间上启华夏文明曙光初启,下及周秦汉唐的历史遗迹、绮丽多姿的文化精神,迫使我不得不放慢脚步,重新思考我与这座苍茫山岭的沟通、交流方式。因为每当向大山深处迈进一步,纷涌而至的历史光影就会让我心旌激荡、手足无措。这种现象愈是重复显现,我就愈益明确地发现,秉承了莽莽昆仑万千气象,又与中华文明起源、发展、壮大息息相关的大秦岭,不仅仅是中国大陆南北中轴线上一座地跨江河、水分南北的自然山岭,更是一座历史情感和文化精神被严重低估的文化高峰”。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王若冰像一位虔诚的宗教信徒晓行夜宿,借助各种可以代步的交通工具走州过县,穿山越岭,途经甘陕川鄂豫五省五十余县、一百多个乡镇,走遍了秦岭南北以他体力可以抵达的古渡关隘、古村古镇、古城古道。王若冰说两个多月的秦岭之行是他此生的一次精神洗礼,从此以后他的写作观念、思想意识、生活态度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秦岭的博大精深、秦岭山区依然保留的民族文化精神,让他从刚开始时莽莽秦岭好奇的闯入者和蓄谋已久的批判者,一转而为秦岭自然山水的沉迷者和秦岭灵魂与精神世界的探秘者、迷恋者、崇拜者。

王若冰第一次秦岭之行只持续了短短两多月,但写作《走进大秦岭》却耗费了他两年多时间。不仅为了思考、消化两个多月秦岭之行带来的摞起来有一米多高的资料,对于第一次考察被忽略和没有跑到的地方,他在接下来写作的这两年多时间又不止一次的进行补充考察。这种对秦岭的热爱与热恋,后来成为他情不自禁的一种习惯,以至于此后十多年,过段时间不到秦岭山里跑一跑,就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2007年11月,《走进大秦岭——中华民族父亲山探寻》初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冬至那天,著名作家陈忠实专程到天水参加《走进大秦岭》首发式和研讨会。陈忠实发言说:“王若冰把一个民族的起源、发展,到今天的大历史,用一座大山概括起来,并且提出了秦岭就是“中华民族父亲山”的概念,是我始料未及的,很了不起。其视野之大,把我震撼了,也让人折服。《走进大秦岭》内容非常丰富,从古到今发生在秦岭两边的历史故事几乎都涉及了。秦岭在中国历史和地理上的作用非常重要。影响过中国历史的许多重大事件,包括秦人发展壮大、刘邦建立汉朝,都与秦岭有直接的关系。我有时想,假如没有秦岭,西安的气候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所以王若冰把秦岭称为‘中华民族父亲山’是很意义的。”“我们常说‘大散文’,我觉得《走进大秦岭》这种把一座山岭与一个民族历史情感贯穿起来的写法,就是一种大散文、大视野。”

王若冰说,跑完秦岭后他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这一生最有意义的事情。在《走进大秦岭》写作过程中,他就相信这本书是有价值、有意义的。然而,让王若冰没有料到的是幸运与机遇会来的这么快:2008年六七月,王若冰接到陕西电视台电话,说他们准备拍一部有关秦岭的纪录片,想邀请他撰稿。为了表示诚意,和他联系的陕西电视台纪录片部郭静宜在电话里说,约他撰稿是陈忠实和叶广芩推荐的,他们说只有天水作家王若冰全程考察过秦岭。接着又补充说,稿酬的事情让他放心。王若冰未加思索就答应了,并告诉郭静宜,为秦岭做事,他不计报酬。他希望更多的人加入到解读秦岭、认识秦岭、保护秦岭的阵营中。

就这样,王若冰成为八集纪录片《大秦岭》初创第一稿的撰稿人。后来确定由著名纪录片导演康健宁执导后,从重新设计拍摄方案到撰写一至四集解说词、帮助康导搜集创作主题曲的唐诗等,他在天水到西安之间来来去去跑了整整一年时间。

纪录片《大秦岭》的成功不仅引发了持续至今的秦岭旅游热,也彻底改变了几千年来人们对莽莽秦岭固有的认识。因为《大秦岭》激发出来的纪录片解说词为他的写作又开创出一条新路,他先后受邀参与《大美陕西》《太白山》《西北望崆峒》《黄土大塬》《李子洲》《无定河》等纪录片撰稿、策划工作。

然而,无论工作再忙,事情再杂芜,秦岭仍旧是他最割舍不下的情怀。自从《走进大秦岭》出版后,王若冰就将自己后半生写作区域划定在秦岭沿线,并开始着手构建“大秦岭”长篇散文系列。2010年《寻找大秦帝国》出版后,2011年他再次孤身驾车,完成了对整个渭河流域的文化考察并创作出版了长篇散文《渭河传》;2014年《仰望太白山》出版后,他分两次驾车完成了对汉江流域的文化考察,创作完成的长篇散文《走读汉江》先后被《中国作家》纪实版和《环球人文地理》选载,《走读汉江》单行本及由《走进大秦岭》《渭河传》《走读汉江》组成的《山河笔记——大秦岭三部曲》出版事宜,也在进行中。

近十年间,他每年要到陕西跑十多趟。为了关注秦岭、渭河和汉江,王若冰跑遍了包括陕北在内的90%县市。谈到这一点,王若冰非常感谢陕西人民。《走进大秦岭》出版后,首先是陕西给了他意想不到的积极回应。同时,天水是秦人老家,他本人血管里流淌的也是老秦人的血。最重要的一点是,秦岭不仅开拓了他的写作领域,改变并丰富了他思想和情感很多方面,也给了他现实生活里许多自己此前从未奢想过的东西——莽莽秦岭是他顶膜礼拜的神祗。为了大秦岭的历史和未来,他早已确定要奉献出自己一生,并别有意味地将自己的微信名取为“秦岭之子”。

为此,早在2014年面对秦岭沿线旅游与房地产热的无序开发,王若冰在参加由陕西省作协、太白山旅游区管理委员会等单位主办的“与贾平凹同行•百名作家作进太白山”采风活动启动仪式上,由他执笔起草的以“保护大秦岭,保护太白山,守护中华民族文化之根”为主题的《太白山宣言》中,王若冰就高声疾呼:“大秦岭是大自然赐予中华大地的珍贵馈赠,保护大秦岭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携起手来,共同维护大秦岭山水自然,生灵万物和谐相处,共荣共生,是我们的共同使命。”“呼吁所有关心、关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前途与命运的有志之士身体力行,为捍卫大秦岭所昭示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保护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守望我们民族的精神未来尽绵薄之力。”

秦岭之子对大秦岭的赤诚之心,斯言可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