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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

来源:文艺报 | 眉豆  2019年06月14日16:20

在广袤的豫东平原,早春的桃花、杏花、梨花、油菜花争芳斗艳。到了四五月间,挺立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泡桐树的枝头上,一串串泡桐花才悄然开放。

泡桐是豫东平原常见的树种,它树皮粗糙,树干高大,没多少观赏价值,城里的行道树很少用它。但泡桐容易存活,适合在沙壤土或砂砾土上生长,而且生长速度很快,五六年即可成材。

在豫东地区,泡桐的最大用处是防风护沙。上世纪60年代,焦裕禄书记因地制宜,大规模栽种泡桐,形成巨大的防护网,有效地防治了因黄河泛滥造成的“内涝、风沙、盐碱”等灾害,造福了兰考及豫东人民。当年焦裕禄书记亲手栽下的幼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被人们亲切地称为“焦桐”。

其貌不扬、随处可见的泡桐,其树皮、根、花、叶皆可入药,具有祛风、解毒、消肿、止痛、化痰止咳的功效。不过,在农村大地上,它只是普通一员,很少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在生活中,泡桐用途广泛。树干人们多用来盖房子、做家具。记得小时候,父母把田里的一棵桐树刨了,委托亲戚打家具。待做了衣柜、箱子、饭桌等大件后,爸爸又请亲戚用下脚料打了三把小椅子。事先我们并不知道。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早课后回到家里,妈妈把放在墙边的方桌搬到枣树下,从厨房里端出一馍筐刚出锅的黄豆面窝窝放在桌上。看见热腾腾、黄澄澄、香喷喷的窝窝,我们像小鸟一样飞过去,抢似的抓一个,上去就是一口。这时爸爸从堂屋里提出三把崭新的小红椅子,走到枣树下,分给我们三个。我们高兴得像是过年,搬着椅子到处跑。还没听说过村里哪家孩子有专座,学校的小伙伴对我们羡慕不已。童年,也因此显得富足、与众不同。

新做的泡桐木箱属于妈妈。妈妈把它放在堂屋西间的阁楼上。因为放得太高,那箱子便有些神秘。等大人们不在屋,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把大椅子、小椅子搬来,踩着爬上阁楼。打开箱子,里面放的全是妈妈织的棉布。一直翻到箱底,也没见有好吃的或者什么稀罕物。有次征得妈妈的同意,跟她一起爬上阁楼。她一匹匹地翻看着,如数家珍,说这些是前几年织的,哪些是这两年织的。又说白布用来做被子里儿,大格格的花布做被面、床单,小格子的花布给我们做衣裳。

这就是妈妈的全部财富,也是全家的财富。妈妈没有一件留给自己。

这些布,妈妈一直放了许多年。哥哥结婚,家里除了刨两棵桐树打了全套家具,妈妈还用自己织的棉布做了几床被褥。姊妹们出嫁,妈妈也都做几床被褥当嫁妆。妈妈去世后,听妹妹说,妈也给我留了一块布。从妈妈的遗物中找出来,沉甸甸地捧在手上,抱在怀里,泪水瞬间爬满脸颊,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棉布上。

看着这块有些发黄的棉布,耳边又响起梭子的“呱嗒”声和织布机脚踏板的“咣当”声。在这手扬和脚落之间,饱含着多少妈妈对孩子的殷殷祝福和无限期许。

除了一块棉布里子,妈妈还花十多块钱,买了一块浅黄底上印着浅绿色桐叶和粉红色桐花的被面。我用这被里和被面,做了一床被子,让它永远陪伴着我,给我温暖。

在自留地的路边,还有一棵泡桐,是上世纪70年代最初分地时父母种的,一直留着没有刨。父母开玩笑说,长大了用它做寿材。泡桐越长越粗壮,树荫渐渐覆盖到邻居家的自留地。后来泡桐莫名其妙地死了,父母很心疼,请人刨了,锯成厚板放在耳房里。十多年后,母亲去世,便用泡桐较粗的下半部分,合成一副四面都是整板的“四独”寿材。5年后,父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又用剩下的板材合了一副寿材,只不过盖板是拼接的,只有“三独”。父母亲就安息在生长泡桐的那片土地里。陪同他们的,正是他们亲手种植的泡桐。

春天才绽开的泡桐花,像倒挂的小钟,或紫或白,一簇簇地挂在枝头,不与百花争春争宠,不浮躁喧闹,不贪慕虚华,虽跟泡桐一样平实无华,但依然开得浓烈、奔放。

驱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油绿的麦田。麦田里,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泡桐,就像接受检阅的士兵,高耸、挺拔。每一株泡桐,又像一把粉红的巨伞,娇艳、妩媚。这是泡桐一年中最美的时刻。

自幼与泡桐共同生长在中原大地,共同经受风沙的洗礼,也希望历练出泡桐一样的品格:质朴、伟岸、顽强,不畏风吹雨打,不惧艰难挫折,有点水分就枝繁叶茂,给点阳光就灿烂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