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为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侯怡文  2019年04月10日11:23

《为王》

作者:侯怡文 著

出版社:中国工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年2月

书号:ISBN978-7-5008-7087-6

定价:56元

作品简介

本书以喀喇沁兀良哈部族的一个贵族少爷成为王者的视角,讲述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东蒙古民族的不朽传奇。从孩时起,王府少爷阿勒坦就经历了蒙古部族之间因为黄金而引发的战争,他亲手砍掉了敌人部族首领的手指。他看到西方传教士在东蒙古高原最荒凉的地方建立起教堂。在信奉喇嘛教的蒙古人之中传教,这引发喇嘛教同天主教的教派纷争,期间喇嘛同传教士为了自己信仰的长久交锋与坚守。等到酷爱京戏的王爷父亲为了另一种目的在王府里建起一座戏楼的时候,阿勒坦已经到了迷恋戏台上的小花旦的年纪。于是,一段纠结的爱情就在两个身份悬殊的年轻人之间产生了。然而,命运交错,贵族之间的政治联姻却使得阿勒坦同一个从未谋面的京城亲王府的格格成为夫妻。不幸的爱情不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另外一个蒙古部族中青年英雄阿力玛斯因为贵族的破坏而失去爱人,京城的一个绸缎庄少爷因为爱情而杀人,流落草原……三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一个日后成为王爷,一个入山为匪,一个成为行走大漠草原的孤旅商人。主人公阿勒坦终其一生,经历了带领勇士进行的部族战争,同叔叔进行的王位之争,为父亲进行的复仇之战。他先后创建学校、武学堂,亲历了晚清政府的覆灭,袁世凯的登基闹剧,军阀混战,日军入侵的抗争。

书中,有民族与宗教的水乳交融,爱情与战争的凄美壮烈,马背英雄与辽阔草原的豪气辽远,喇嘛与传教士的信仰与悲悯,抵御日军入侵的血性抗争。主人公经历了几十年的世事沧桑,见证了东蒙古民族的浓郁风情,展现出东蒙古高原的迷人野性。

作者简介

侯怡文,蒙古族人,作家,现居北京。专注整理搜集蒙古族文化历史资料,致力于蒙古族文化传播。

目录

第一篇

春天/2

招魂法事/7

寻金/13

下战书/21

黄金之战/29

绸缎/36

到京城去/43

从春天走进高原/52

朋友/60

戏楼/66

东边的匪患/74

被遗忘的地方/82

祸乱/90

守陵使/100

第二篇

祭祀敖包/112

桃花落了/119

入匪/126

亡命天涯/133

打劫教堂/140

活佛往事/149

第三篇

出征/158

河谷里的春天/166

成婚/173

水中的月亮/181

回乡/187

仇杀/194

养伤/202

复仇之战/209

夜晚的戏剧/218

扑到梦里的老熊/226

替身/234

为王/241

第四篇

平衡/250

遣散戏班/258

秋天/266

学堂/274

灾害/282

恢复生机/290

救赎/297

忍耐/306

化解仇恨/312

漫长的时光/316

那些花儿/323

叔叔和椅子/331

惩戒与修善/338

向佛/346

驻扎/353

七根手指/363

枪会/370

需要改变/378

困顿/386

打虎/392

神鸟/400

第五篇

黄草季节/410

鼠疫与罂粟/417

晚钟/426

贩盐/435

坚守/443

山间的队伍/450

时间在意料之外/457

回到河谷的旅行者/465

庙会/474

抗争/481

卷起风潮/487

破雾/495

看云/504

书摘:

招魂法事

从大兴安岭东南麓到燕山北麓的夹角地带,形成一个完美的扇形地带,这里西连阴山朔漠,东接辽海平原,地形复杂多样,山地、高原、丘陵、盆地、平原俱全。既有崇山峻岭,又有河谷山川;既有浩瀚的坨沼沙地,又有广袤无限的森林;既有四野茫茫的草原,又有肥沃的良田。其中有一条狭长的河谷,就是我的家乡。从河谷向四周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都是我们的土地,父亲说是大清朝的皇帝分封给我们的领地。

对于我们的领地,我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甚至连一个轮廓都没有。后来,我从我的教书先生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我们这里的描述:远古以来,先商、山戎、东胡、匈奴、鲜卑、契丹、女真、蒙古等诸民族在此大地上繁衍生息。此地气候干旱少雨、多风沙,日照长、温差大、光照强,春暖快、夏热短、秋凉早、冬寒长,形成了这里人细腻粗犷、坚毅多变、义气狡猾、野蛮温柔的习性。从遥远的时候起,成吉思汗儿时伴当,四勇士之一兀良哈者沥蔑家族受成吉思汗赐封,世居此地。大清朝对蒙古王公贵族封官赐爵,推广喇嘛教,广建寺庙,实行和亲。朝廷对漠南蒙古大部实行盟旗制,三年一会盟。各扎萨克旗独立执政,直接对朝廷负责,各辖领地。

我开始隐约知道,我们的领地很大很大,像天上无法想象边际的蓝。看着做王爷的父亲威仪忙碌的样子,我觉得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很费一番脑筋的。

祖母告诉我,祖父和父亲都是蒙古族的勇士。说这话时,祖母的眼神里洋溢着一个妻子和母亲的骄傲。

然后,祖母让我规矩地坐在她面前,给我讲关于她勇敢的丈夫和英雄的儿子的故事:

许多年以前的一个早上,喀喇沁部的王爷刚刚做完诵经早课后,就接到了咸丰皇帝从遥远的京城发来的诏谕。朝廷从卓索图、哲理木、昭乌达三盟调蒙古军精锐,由僧格林沁统率围剿太平军,要喀喇沁旗扎萨克郡王立即起兵,会合于僧格林沁麾下。王爷知道太平军闹得很凶,已经在南方定都立国了。京城的眼线传回消息说皇帝有让蒙古出兵的想法,正在筹划中,但没想到诏谕来得如此快,如此急,并且让他没想到的是让僧格林沁将军统率,这是蒙古人的光荣。

几天以后,部族的人马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年轻的苏德少爷早就站到了队伍里,他要向雄鹰一样飞翔。

蒙古勇士们听说入关剿灭太平匪患,有仗打了,都把马刀磨得快得能斩断光阴,把力气都攒得能搬起大山。活佛、诵经喇嘛、占卜萨满巫师、说唱歌手、琴师、酿酒师、工匠、铁匠、皮匠、驼工等都聚集到队伍后,王爷接过福晋端过来的上马酒,敬过天地,说道:“勇士们,太平妖孽祸乱天下,大清皇帝让我们入关除妖,为什么让我们去?因为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我们是为战斗而生的,雄鹰要在长空击云,战士要在战场挥刀,战死沙场是草原勇士的光荣,斩杀妖孽是一个英雄的颂歌,喝下烈酒,不要回头,让我们出征吧。”

将士们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苏鲁锭在风中飘舞着,勇士们挥舞着马刀,队伍在嗷嗷的叫嚷声中出发了,就像去赴一场盛大的节日聚会。战士们激动得在马上唱起歌来,歌声飞到老阿妈的耳朵里,老人家站在高岗上久久眺望。队伍边尘土里的姑娘哭了,她怕再也见不到心上人。年轻人就从马上跳下来,搂住他的姑娘,滚到草丛里去了。马上的士兵就调笑起来,说再回到草原时会有许多孩子叫我们阿爸呢。队伍逶迤的烟尘拖着歌声长长地荡去,从早上一直拖到夕阳里。

苏鲁锭飘舞在哪里,战士们就拥向哪里。一路上,风餐露宿。按照规定的行军路线,几处兵会合一处,僧格林沁将军看着强悍如牛的蒙古将士,和其他几位王爷对着长生天发誓,“为了蒙古人的荣誉,真心结盟、共同退敌”。

兵驻京城外,僧格林沁将军带着几位王爷入朝见驾。皇帝在乾清宫亲自颁发关防,将“纳库尼素光”刀授予僧格林沁。受大清朝皇帝命,僧格林沁统领健锐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军营、巡扑五营及察哈尔各官兵,并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蒙古诸王劲旅出京。随即开赴战场。

兀良哈部的苏德少爷总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像雄鹰一样扑向猎物。僧格林沁将军喜欢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就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卫。我的祖父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勇敢,对他说雄鹰的头顶上永远没有天的尽头。

太平军没见过那些骑着快马、挥舞弯刀,嘴里嗷嗷直叫、身上满是膻气的家伙。他们打仗似乎没有什么战术、队列、阵形,一声令下,战鼓雷动,黄旗一挥,那些骑兵四散着就像箭一样冲了过来。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太平军战士的脑袋就离开了身体,滚到地上去了。苏德少爷杀得兴起,带着几个勇士一路砍杀,竟杀到太平军的中军大营里,一刀就切下了那个正在指挥的将军的头颅。“哗”的一下,如江水决堤,太平军就乱了。进入深秋,捷报不断传向京城,又从京城传到草原。

大军凯旋,咸丰帝在勤政殿设筵宴犒赏僧格林沁及诸将领,并下旨僧格林沁俸银加倍。封喀喇沁部王爷任卓索图盟盟长。晚上,喀喇沁部王爷来到僧格林沁的跟前,说:“鸿雁飞过了湖泊,战马停在了槽前,匪患剿灭了,我们闻到了马奶酒的清香,勇士们该回草原了。”

僧格林沁将几位王爷的想法上奏皇帝后,皇帝咂摸着这群虎狼之师,于是大加赏赐,赐师回乡。

就这样,祖父带着勇士们回到了家乡。父亲则成了闻名草原的英雄。

父亲的故事让我向往,我希望有一天会成为父亲一样的英雄。可是,到此,祖母关于她的丈夫和儿子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可能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说到自己的儿子的好处来,都会滔滔不绝,可是我已经有些困了。

祖母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回到蒙古后的第一个十年里,祖父死了,苏德少爷成为喀喇沁部的王爷。成为王以后,父亲就开始一直同自己的梦境纠缠在一起,许多个夜晚,都难以安眠。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弯刀和快枪,甚至还有一个长满胡子的孩童不断地扯他的长辫。那孩子力气大得惊人,使劲地将他朝屋门外拉扯,然后是许许多多满身血迹的蒙古勇士对着他哀号哭泣。寺里的活佛派门巴喇嘛开了药送过来,服过后,效果有了,却只有一半,那就是只能让王爷白天睡觉,夜晚依旧噩梦不断。新王爷生气了:“难道寺里的门巴只会让我白天睡觉吗?”

终于又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夜晚过去了,天刚亮,福晋就派人去福荟寺请来年轻的三世宫嘎活佛。活佛来到王府时,苏德王爷已经睡下。看到王爷一脸的灰色,缩蜷在宽大的床里面,没有了一点儿英武之气,活佛吓了一跳:“我们的王爷像是蜷缩在槽下的骏马,他的梦境难过而郁闷。”

到中午时,苏德王爷终于醒了,对一直等待在旁边的活佛说:“刚才我骑着战马奔腾而去,走出河谷,翻过了高山,甚至走出草原,到了关内,一个声音一直在前方召唤着我,然后是许多声音,在一片水塘边,到处都弥漫着浓雾,看不清四周,隐约听到到处是厮杀声、哀号声,却看不到一个人,我正踌躇时,从周围伸出无数双手,向我抓来,我想走却不能挪动脚步。那些手抓到我身上,让我的心凉透了。”

活佛根据王爷的描述,进行了占卜,他说:“王爷啊,这些年,天地间瘴气太重,混混沌沌,战事中死去的鬼魂们去不到清静之地,那些战死在关内的蒙古勇士迷茫徘徊,无所依托,找不到归乡之路啊!”

王爷点点头,叹声道:“父亲没有把他们全带回来,死在关内的战士是我们蒙古人的英雄,要让他们回到草原。”

“王爷,神灵在梦里给您启示呢,不能让蒙古勇士的灵魂在关内游荡了!”

“那该怎样办?我的活佛。”

苏德王爷欠起身,急切地看着活佛,如同黑夜里四处乱撞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

王爷认真虔诚的神情,让宫嘎活佛内心忽然骄傲起来,作为神灵的代言人,他缓慢地尽量让自己的身体站直,眼神向着窗外的空旷处,提高了声音说:“王爷,灵魂的事就让我们喇嘛来做吧。”

很快,福荟寺准备作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法事的消息就在河谷里传开了,寺里的喇嘛们要招领超度战死关内的亡灵。人们都议论着,尤其是那些家里有人战死在关内的人家更是泪流满面、感激万分,赶紧给寺里送来了供奉布施,嘴里说着:“大慈悲的佛菩萨啊,把我孩子的灵魂带回草原吧,他在外面太久了啊,他整天找回家的路,他的鞋子早就该补了。”紧接着福荟寺就把法事的用度开支送到了王府里,疲惫的苏德王爷看都没看,就交给了管家,管家可是个精明的家伙,说:“连年战事,王府里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这么大的事,关乎我部旗每个人啊,就让大家都有机会表现虔诚吧,神灵可是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就这样,喀喇沁部所有的贵族、塔布囊、台吉,甚至旗丁、家丁等也都到寺庙里捐献了银子、粮食、奶酪等。

隆重的法事在嫩青五月的一个晴朗明净的早上终于开始了,牛吼般的法号直抵最远处的山顶,吹醒了一切生灵,让河谷浩浩荡荡。福荟寺大殿前举行盛大的仪式,苏德王爷和善坤福晋首先供养了诸佛菩萨,祭祀了成吉思汗及先祖,焚了第一炷香,宫嘎活佛则咏诵起第一声经文,紧接着诵经声从喇嘛们口中喷涌而出。庙堂内喇嘛们念动驱鬼经,经文向锡伯河水一样奔流。烟雾缭绕中,大片的民众跪拜在大地上,就连天上的飞鸟也都飞落大地,匍匐敬畏神灵。94名喇嘛跳起了查玛,59人戴上面具盔甲,人神兽魔鬼纷纷出场,蟒袍在阳光里闪耀,斧叉刀剑裹着经文在大地上飞舞,铙钹喇叭大小鼓协同吹奏,气氛神秘,四支大法号声如牛吼,森严可怖,远震数里,将地上的鬼魔驱逐到了山间沟底、树丛阴暗之地,再也不敢出来。在寺庙外面的广场上则是由500人组成的安代舞群,萨满巫师手里挥舞着经幡符咒,为众生驱邪除疾,让疾病寒邪远离人们的身体;寺里的乐师喇嘛们奏起了经箱乐曲,乐声曼妙缭绕、幽雅古香、沁入心灵,普度万物众生,带给人间吉祥。

宫嘎活佛给法事设立名称叫作“招英魂祭”。法事计划是从青五月开始,延续到绿七月圆满。第一个七天在福荟寺里进行,第二个七天祭祀在王府前锡伯河河谷的十三敖包,然后法事队伍从福荟寺出发,过木兰围场、承德、抵古北口,在古北口设坛招魂,喇嘛们念《秘咒雅仙大僧经》和《伊罗经》,以超度亡魂,最后带领蒙古勇士的魂魄返回河谷,回到福荟寺,于寺庙后山上建一座安魂塔,让死去勇士的灵魂终回故乡,安息于此。

到日落黄昏时,第一天的法事终于结束了。望着天边的夕阳,那金色的光芒融进喇嘛们的红色僧袍中,交相辉映,闪烁出神灵的色彩。苏德王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前出现了神灵光耀的幻景,他看到一尊佛菩萨端坐在寺院的大殿前,光芒笼罩,众喇嘛簇拥在他的周围,直到身后的福晋推了他一下,他才看清原来那是宫嘎活佛。这让我们的王爷很吃惊,虽然王爷对年轻的活佛一直都很尊敬,但自己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宰,寺庙里的土地、银子、供奉都是王府的赐予,也就是苏德王爷的赐予。因此,很多时候,他都把三世宫嘎活佛当作自己和神灵的传语者,王府对部众的宗教说教者。但这个幻景却让苏德王爷改变了他对活佛的认识,或许他不知道,这对于兀良哈家族的未来会有多大的影响。

喀喇沁部场面宏大的招英魂法事活动传遍了整个东蒙古草原,其他部族中那些在关内战事中有人战死的人家都说喀喇沁部众好福气,喀喇沁王如何护佑部众,让战死关内的蒙古勇士魂归故里,甚至邻近的敖汉部旗边境上的一些小部族率众投奔喀喇沁部,带来了百姓和羊群。这样一来,敖汉旗的巴图王爷可坐不住了,鼓噪起来,竟状告到了大清皇帝那里。皇帝为抚慰东蒙古草原众王,首先表扬了喀喇沁部,并准其他部众尽可作招魂法事,让苏德王爷将来投的敖汉部众人员尽遣回本部。苏德王爷接到谕旨后,叫来了管家、诸章京、活佛等商议。管家第一个说话:“王爷啊,有人来投,是因为您爱民护众,是我们的草场茂盛和土地肥沃,是我们的泉水甘甜,要是将来投的部族都遣送回去,今后还会有人来拜投在王府的台阶下吗?”

众人听管家这样说,就都附和着。

众人觉得既然是管家第一个说话,那一定是王爷的意思,哪个主子不愿意拥有更多的土地和部众呢?

宫嘎活佛也说是佛的恩赐。

这时苏德王爷打了个哈欠:“我累了,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管家派人给巴图王爷送去了银子和一封信,银子是补作敖汉王爷的损失,信里则写道:“喀喇沁部不会将来饮水的饥渴的羔羊赶走,不会拒绝折翅的鸿雁找一个歇脚疗伤的地方,要想不让自己羊群里的羊走散,最好是看护好,多喂些草料。”

绿七月中旬,浩荡的法事队伍从古北口归来,苏德王爷在王府前十三敖包处举行了盛大的迎接礼仪,风尘仆仆的队伍带回了遥远的气息,久别故乡的蒙古勇士的魂魄在招魂法器里不断地撞击着,越是临近家门,撞击声就越大,叮当作响,都争着想要回家看望白发的老阿妈和心上的姑娘。队伍停下来,宫嘎活佛念了一段安魂经,才让那些魂魄安静下来,人们在十三敖包上面放满了石子,或随手拾到的所有的圣洁的东西,向神灵祈祷。苏德王爷接过活佛手里的招魂法器,沉甸甸的法器装满魂魄,让王爷拿着有些费劲,当王爷对英魂行抚慰语时,所有的喇嘛和天上的神灵都忙碌起来,天上的神灵镇守四方,不让魔鬼趁机盗取勇士的魂魄,地上的喇嘛则念经超度亡灵,让他们归于安息。果然,当苏德王爷将法器放在敖包前的一瞬间,轰隆隆一声震天响起,几个黑影从角落里窜出来,直奔法器。只见金刚战神挥舞巨斧向黑影劈去,紧接着天空里闪过一连串霹雳。几声惨叫过后,几道火焰尾随黑影向天空飞奔而去,直到在天边滑落。宫嘎活佛这才将招魂法器用经幡遮盖上,镇静地说:“这些天,这些魔鬼一直跟随我们,专等安抚法器时动手盗魂。好了,王爷,魔鬼被赶走了。”最后,喇嘛们去寺庙外焚烧了“白棱”(白面塑的鬼脸),法会结束。

那天夜里,苏德王爷第一次睡得安稳香甜。

祖母的故事终于结束了,跨越了很长的时间,可是许多年的岁月演绎在祖母的嘴里只是那么一丁点儿的工夫。我还不明白,年轮在一个经历过许多世事的老人的记忆里是多么地短暂拥挤。我呢,已经香甜地睡着了。

据祖母的另一次故事说,在作完这场法事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们的河谷都太平富足,没有祸乱。再后来,又一个十年过去以后,我就出生了,三世宫嘎活佛也为我作了一场祈福法事。善通寺里的住持根敦堪布喇嘛,也就是我的叔叔,成了我的教父。

后记:

《为王》创作谈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为王》这本小说的诞生自有它的机缘所在。当我离开家乡,日久天长之后,它便如一粒种子,谜一样地在我心底培育起来。时间在继续,琐碎中,一些粗糙的石沙渐渐磨砺得细腻起来。

从孩提时起,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就经常给我讲述各种离奇的故事。那个年代的人,经历战火与失去,生活往往迷乱而沉重,所以在他们眼里,很难分清神话还是现实。当他们在夜晚临睡前将这些怪诞离奇讲给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不知道,那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忘掉。

生活在继续,故乡东蒙古高原的种种奇特一直在我脑间冲撞激荡。那些画面里,有壮阔辽远的牧野草原,有复杂多样的山川丘陵,有狭窄纵横的沟壑河谷,有苍茫无垠的浩瀚沙漠,还有生生不息的奔流大河。这些画面,汇成汩汩清泉滋润养育那粒种子,它越发蓬勃,以至于我再不书写,它便无处安放。于是,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早上,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了这本书的正式写作。

期间,我仔细查找故乡东蒙古高原的风俗资料,尤其是家乡赤峰的方志史籍。我发现,这一地方所发生的一切,无不追寻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灵性。从地方事迹,到琐碎生活,从贩夫走卒,到精干人物,莫不遵循古理道德,行市规矩;无论荒僻山谷乡村,孤独大漠草原,还是繁华街市,皆人心纯粹,老实忠厚,有时近似于愚钝。然而此地干旱少雨多风沙,日照强温差大,春快夏短,秋早冬长的特殊气候又形成了这里人细腻粗犷、坚毅多变、义气狡猾、野蛮温柔的习性。人们即便经历伤痛不幸,天灾战祸,生死别离,也都如同附着于身体的泥垢岁月,默默承受,在属于自己的那一隅之地,顽强生活,依然执着于追求幸福欢乐,享受宇宙自然赐予的一切哀乐苦痛。这些,都让我感动思考。

生于斯长于斯,无论故乡东蒙古高原各处地方如何贫瘠落后,如何闭塞愚钝,如何变化发展,在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业已灰飞烟灭的一切,一切为了明天而执着努力的一切,都值得我歌颂书写。当所有热爱家乡的人都怀了敬畏,为这土地耕耘时,尽管渺小,但亦伟大,所以,我有胆量有勇气书写她。我曾在大学时候,坐在北师大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阅读,以至于我忽略了专业课程的学习。到后来,当我明白一些课堂实在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时,我终于在心里和自己做出了一个妥协,从那时起,我开始接受自己的选择。这为我后来写作这本书打下了基础。我开始尝试了解卡夫卡,了解米兰·昆德拉,了解马尔克斯,了解沈从文,了解莫言,了解贾平凹,了解阿来……恍惚间我明白了一点儿关于写作的东西,这些都如同阳光空气,滋养我,滋养那粒种子。巧合的是,这本书在一个冬天开始落雪时完结。这似乎正应了我在这本书中开头的那句话:“东蒙古高原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事情总是在春天发生,在冬天结束。”

东蒙古高原是一片辽远广阔的土地,从燕山山脉到大兴安岭,绵延几千里的广袤大地上,无论是历史上远古山戎、东胡、匈奴、鲜卑、契丹、女真,还是蒙古,满,汉,回等,诸多民族在这片辽阔土地上繁衍生息。在这片多民族融合的大地上,文化交融,血脉交汇,自然会发生许多传奇生动,血性豪迈故事,纵使过去千年百年,依然鲜活。

所有这些,支撑起了这本书,让它丰盈起来,并最终诞生。这里还要特别感谢城市出版社的吕洪梅老师,工人出版社的李阳老师,宋杨老师,尤其是宋杨老师为这本书倾注了许多心血,正是在他们的关心爱护下,本书才得以面世。感谢工人出版社,这些我都留在了心底!

当我们阅读一部作品时,总是企图透过精妙语言洞悉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并延伸到作品之外。没错,文学是一种预言,作家则是预言者,正如人们所说:作家总是喜欢指指点点!可是当你真正接触到作者时,你会发现诸多作家都是嘴拙木讷之人,他们绝不会像演说家或者政治家那样口若悬河。但所有作家都极其敏锐。作家的敏锐源自于他对于生活的敏感,源自于他非凡的想象力。而作家别具一格的想象力,正是每一位作家的鲜明特色。

所以,我害怕当读者阅读这本书时,仅仅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将它当做一本传奇小说或者通俗读物来读,那读者一定是误会了。我希望读者能够获得阅读体验的同时,体会到另外一些东西,关于一个地方,一些人,一些人生苦乐,一些世事沧桑,幻化出一副关于东蒙古高原的生活画卷,并由此更热爱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侯怡文

2019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