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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行吟

来源:中国艺术报 | 温亚军  2018年12月14日14:59

夜宿碛口

从未来过山西,但对山西的历史文化和名胜古迹向往已久。吕梁的碛口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之一,不光因为它是黄河边上保留最完整的千年古镇,更因为碛口曾代表了黄河水上运输的繁荣与终结,上演过北方码头历史的兴盛与衰败。这样说吧,碛口镇在明清至民国年间,凭借黄河水运一跃成为北方的商贸重镇,在当时享有“九曲黄河第一镇”的美誉,也是晋商重要的发祥地之一。

夜幕降临时分,我们抵达碛口。薄暮下的碛口很安静,看上去很古老,像泛黄的老照片,好像时间忽然间变旧了,过去的那些光阴忽然又回来了。脚下的土地很厚实,而我在这样的厚实中——不,大概是在这样的光阴中有些恍惚。这是我对碛口古镇的第一印象。尤其我们入住古镇的骆驼客栈,很有点历史陈旧感,一排排砖砌窑洞组成的四合院敦实厚重、古朴,使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踏实感,好像我们来这里,只为了寻这踏实感似的。晚饭时,便迫不及待打探碛口的历史人文,虽然之前做了些功课,但只是些皮毛。早年,随着货运的日益增多,碛口的规模越来越大,才形成黄河岸边的一个重镇。镇子在湫水河与黄河的交汇处,雨水旺季,湫水河便携来大量泥沙,挤占黄河水道,使黄河的河床在碛口由四百米猛缩为八十多米,混浊的黄河水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黄河行船,谈碛色变”说的就是碛口,除了极有胆识和经验的老梢公,没人轻易敢在碛中行船。再有雄心的商贩,到了碛口,只能“望碛兴叹” ,极不情愿地将满船的货物卸在碛口,再雇佣驮队经陆路转运去其他地方。所以说,无论大小、远近的船筏,到了碛口便意味着水路贩运的终结和陆路运输的开始。

经介绍,才知道上世纪六十年代,随着铁路的开通,碛口码头逐渐失去它曾经的功用,它像被倏忽推远的镜头,又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淡出人们的视线,退隐在深远的历史背后。淡有淡的好,没有日夜不宁的喧哗,更没有各种器械的惊扰,安然中反而成就了古镇,没遭受任何人为的破坏,保持小镇原有的样貌,这很难得。夜游古镇,不太宽敞的街道古色古香,脚下是石板路,两边是高圪台,房檐连着房檐,店铺挨着店铺。看上去很拥挤,门对门,窗对窗,谁家也别想存留秘密,就连夜间屋里说话,对面大概也能听得清吧。这些老店铺、老字号、老房子上有明清风格的砖雕、木雕、石刻,挤挨在一起的民居各具特色,门前挂着的灯笼却清一色用红枣缀就,别有一番风情。走在拙朴的石板路,踩出清脆的声响,有极强的穿越感,仿佛走进了以前的碛口,一切都显得那么悠远、深沉、厚重。

正值初秋,夜空高远,繁星满天,尤其是明亮的北斗星格外抢眼,暗淡了本该明亮的月光。出了古街道,来到黄河边,星光下难以辨清黄河的本来面目,只能看到夜色下宽阔的河面,微微闪亮的河水,还能听到远处轻微的流水声。能看到河对岸的灯塔,那是我的家乡陕西的灯光了,临河的吴堡县境看上去有些冷清、高远,不如碛口这面的灯火辉煌,人间烟火味浓厚。那是当然,过去的水运码头在黄河东岸,曾经的繁华只属于山西,陕西只能隔岸欣赏,而不能达。

黄河岸边正在修路,高低不平的便道,影响人感受夜色中黄河的情趣,我们便钻进岸边一家最大的客栈,在二楼靠河边的平台坐定。主人立即送来啤酒和花生米等食物,在物质丰富的今天,感受过去依靠黄河贩运货物的那份艰难,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河面的风很凉,却也温润,不善饮凉物的我,为了不败大家的兴,坐在一个边角,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心想着,遥远的过去,是否也有像我这样不能饮的商贩或者河工,望着夜色中的河水,默默地枯坐着,思绪却飘得很远……

第二天清早,晨曦初露,天空清澈明亮,我与阿成老师便迫不及待来到黄河边,终于看清了黄河的真面目,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怎一个“壮观”涵盖得了,它河面宽阔辽远,河水舒缓轻柔,似巨幅的淡黄色绸缎,自北向南像从天上飘荡而来,将巨大的黄土高原划成两半,河东是山西,河北属于陕西。奔腾不息的万里黄河、山峦起伏的黄土高原让绮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人文景观在碛口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吃在吕梁

山西的面食如雷贯耳。我虽为陕西人,也是以面食为主,且陕西面食的种类和吃法似乎不逊于山西,可没实地体验过,总觉是个缺憾。在我的潜意识里,山西面食,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刀削面、荞面饸饹。这两样面食在全国各地大小城市街巷随处可见,而且无一例外地打着“正宗山西”字样,可口味或多或少与当地人的喜好结合得紧密了一些,要么清淡,要么辣咸,说正宗,可能指的是人。这没办法,入乡随俗,要不生意就做不下去。

那么,要吃正宗的刀削面、荞面饸饹,还得来山西。如果是这样,对山西的向往,变得直接而简单,只为吃碗正宗的刀削面而已。可是,第一次来山西,在吕梁逗留了六日之久,几乎走遍了附近的乡县、名胜古迹,一直到离开吕梁的那天,我也没吃上一碗刀削面,或者荞面饸饹。对喜好面食的我来说,未免有些许遗憾。不过,这样也好,给下次再来山西留下了一份念想。

但是,这次的吕梁之行,让我品尝到更令人难忘的小吃。比如碗脱。有些地方小吃馆子门口招牌上写的竟然是“碗秃” ,是同一食物,只是当地口音的体现,还有把“包子”写成“包则”的,所以不要大惊小怪。碗脱绝对是吕梁的招牌小吃,问了具体做法,说是用荞麦面打成糊状,用小碗蒸,熟后晾凉,可从碗中脱下而得名。有些类似于凉粉。在我们陕西老家,这种吃食的名字叫搅团,大多是用玉米面做的,趁热浇上醋、盐、蒜泥,还有油泼辣子。也有高粱面做的,但不好吃,主要是口感没那么滑嫩,那是以前缺少粮食时为了充饥、饱腹感的需求远甚于对口感的追求。现在,人们都用麦面打搅团,吃起来口感细腻滑爽,肯定比玉米面好,可存留在我记忆里的搅团,就是玉米面的味道。吕梁的碗脱多冷食,切条、刀扎均可,以蒜泥、辣椒、醋、姜末、香油为调料。如果吃碗刀扎碗脱,以稠辣椒酱为主,吃起来坚韧、醇香,这是老区的经典吃法。说起这道美食,还有个典故呢,说是西晋末年,匈奴贵族刘渊起兵反晋,从左国城派大将石勒发兵攻晋,营地扎在柳林三郎堡,由于当时战乱频繁,灾祸连连,军粮筹集非常困难,就把荞麦磨成粉熬粥喝。有次,几个军士外出误了饭点,回来后,荞面粥已结块,于是他们扒下来抓起就吃,有人提议切块吃,他们就把荞面团切成块,随便撒了一些盐,却越吃越香,吃完把剩下的一块切条,泼了些枣醋、蒜泥、姜末、葱花,给石勒端去。石勒吃后,大加赞赏,让厨房如法炮制,军士们吃后精神大振。当地百姓闻讯后,去军营观看,军士就让百姓尝个新鲜。百姓们尝后,觉得好吃又新奇,便纷纷效仿,从此,这道美食在民间便得以流传,一直至今。

在吕梁几天,吃得最多的是莜麦,颜色有点像荞面,却不是荞麦。莜麦是一年生草本植物,生长期比较短,大约三五个月,成熟后颗粒容易和外壳脱离,磨成粉后,也叫裸燕麦面,又叫莜麦面。据说,莜面的营养成分是其他面粉的七倍。

还有一种食物吃过难忘,那就是合楞子,原料其实就是土豆,当地叫山药蛋。把山药蛋上锅蒸熟,去皮后捣成泥,再加点白面,揉成团,再上锅蒸熟,蘸西红柿酱吃,又软又有韧性。吕梁人就地取材,把山药蛋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美食,合楞子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