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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心爱的树

来源:青年报 | 陈可心  2018年11月28日08:46

大四毕业的那年,本来应该在西北小城工作的我,因为一股对于未来的期待和一颗不安分的野心,带着仅有的几千块钱只身从这个落后贫穷的小城去往人人羡慕的大北京,在庞大的北漂长河中溅起了一个微不起眼的小水花。在火车站的进站口,我能看见我妈眼中的担忧和不舍,年轻的欲望最终还是战胜了柔软的亲情,我义无反顾的去追求了我的梦想,把所有现实的悲伤都留在了身后。

刚到北京,我抱着年轻的斗志,对一切都志在必得,以为这些繁华在今后都会属于我。我在北京的火车站,深吸着即将属于我的这片空气,计划着今后我要把妈妈接过来和我一起在北京生活,我们可以晚上一起去护城河散步,周末就去长城或者三里屯大街,一点一点地看清楚北京城的美丽,那个时候,她就会知道她的担忧只是老一辈人的顽固守旧。只是后来生活的经验告诉我,当你明天的午餐是饿肚子还是吃盒饭,依赖于你今天是不是还能工作的时候,你可能根本连北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无暇去搞清楚。生活的艰辛没有一丝丝铺垫地就将我裹挟进无法翻身的浪潮之中,一次次石沉大海的面试早已经把刚到这里的豪情壮志打磨得一干二净。我以为自己一个正经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只有在北京这片热土上才能绘制自己的无法倾倒的梦想。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只不过是一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和工作经验的幼稚鬼可怜虫,那些你曾经在学校象牙塔里累积出来的、引以为傲的资本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我几度想要收拾行李回家,但是这里不确定的未知性诱惑着我咬牙坚持下去。

当暂时寄居的朋友婉转的告诉我,希望我能早点搬走,我只好尴尬地赔笑脸给出承诺。拿着行李站在街上的时候,我看了很久手机也没能拨出去给妈妈的电话。没有工作的我住不起正规的酒店,只能在村寨里找了一家卖床位的青年旅社,混乱嘈杂的环境让本就忧虑的我更加心慌,然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再过三天,我可能连这样一张床位也住不起。我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除了让老家每个月收入微薄的妈妈给我打钱补贴之外,我就只能收拾行李回家。住在青年旅社的第三个晚上,我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不相信大北京城就真的容不下一颗赤诚闯荡的真心。天边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侧过头看见狭小窗户外面的一缕银杏的泛黄枝叶,阳光照在上面,散发出一股沉着的清香。肚子已经饿到没有知觉,可是我依旧没有起身,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的树,我在等,等一个一直期待的好消息。

公司打电话让我去上班的时候,我心里反而出奇的安静。窗外的银杏叶子在寒风中顽强地缠绕着树枝,显示出区别于其他光秃秃树木的坚韧。公司要我周一按时报道,工作内容不详,薪水微薄。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样一份看起来根本没有办法维持生计的工作,并且还为此感到一丝庆幸,因为这是我还想坚持闯荡、并且摆脱父母救济的唯一途径。趁着周末仅剩的两天休息时间,我必须尽快找到一间我能住得起的房子。中介看了我的接受范围,帮我找到了一个地下室,常年见不到阳光,潮湿阴冷的有种阴森森的鬼气,但幸运的是,房子的大门口有一排刚刚栽种的银杏树。住在偏僻的地方有很多好处,房租便宜、周围物价不高,很大的节省了我的开销,勉勉强强能够撑到月末。然而偏僻势必带来每天上班的舟车劳顿的连锁反应,九点钟上班的话,我必须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先倒两次公交车,来到最近一站的地铁口,然后站在人群中被挤上地铁的车厢,让这车把我带到北京城的另一个方向去追寻我的梦。

暗无天日的日子慢慢过去,我渐渐褪去了刚刚来到大城市的懵懂和小心翼翼,在这个心慌无助的城市中终于暂时找到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空闲的时候也有精力去亲眼看一看一直只能在课本上听过的长城和天安门。大城市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难,但是挽留住我的是它更有容纳的胸怀,我享受在它怀抱里看见的更广大的世界。我暗暗下定决心,下次涨工资之后,我就能带妈妈来看看我现在的这个世界,这个留住我的世界。

可是,妈妈还没能等到我带她去看看大北京,她就病倒了。医生叮嘱忌思虑,要静养,身边需要有人照看,妈妈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极力地隐瞒,就为了我能没有顾忌地去闯荡,而我这些年竟然也真的没有丝毫察觉。我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妈妈一直是我的大树,现在大树老去,小树苗却没有及时成为她能依靠的枝干。纵使有多少遗憾,我还是离开了好不容易适应的北京,回到了老家的城市重新开始。这个城市的步调慢了很多,我不需要每天争分夺秒计算着每一毫厘的时间,不需要过多承受为生计奔波的压力。空下来的时候,我最喜欢拉着妈妈的手在江边的岸堤上慢慢走,听她讲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这样的日子安逸温暖,与北京是截然不同的两端,偶尔想起那段每天脚不沾地的日子,也会生出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秋天慢慢到了,城建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岸堤旁边种了一排银杏树,天气慢慢变冷,叶子也慢慢的泛黄,渐渐变成透亮的黄色。扁平的叶子在寒风中飘舞的时候,在我记忆里酝酿出了一种神秘的沉静。

我突然记起那个嘈杂青年旅社小窗子外的那枝银杏,那可能变成我再也没法坚持的另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