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这只小猫还在幼猫的时候，一个月大时被抱到奶奶家。这是家里惟一的宠物，之前的都丢了，家里总是要养点什么，它就被抱来了。农村的宠物就是这样，丢了，或是找不见了，也就算了。没人去找，没人上心，也没人去怀念，再抱一只就是了。仿佛那些宠物不是家庭成员一样，就是个猫或者狗。也没人费心给它们起名字，花的就叫小花，黄的就叫小黄，奶奶家这只是花的，就叫小花了。

这猫喜欢抱着一只小熊舔，舔完用下巴蹭舔过的地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那只有点像憨豆先生的小熊，颜色都一样，比憨豆那只小点，跟这只幼猫差不多大，但猫手长，可以环抱着小熊玩。

“你说它不抓耗子抱熊玩。”奶奶说。

毕竟猫还小，还不用捉老鼠，奶奶也不陪它玩，它每天就是找这只熊撒娇，旁若无人地抱着，呼噜噜地迷恋在它与熊的世界里，熊脖子下面的毛都被它舔硬了。这猫不像其他猫，基本不和人玩，所有闲下来的时光就是和熊腻着。好在没有人试图去抢它的熊，它能够一直抱着。

猫一天天生长，熊还是老样子。这熊质量挺好，猫玩了这么久也没坏，也没掉毛。对于猫来说，这熊的大小刚刚好，猫已是半大猫，但也没有发展出别的喜好，跟熊玩成了习惯，一点也没随着自己长大而嫌弃幼年的伙伴，就像有恋物癖的小孩子。我真担心有一天小熊坏了可怎么办。

我偶尔来奶奶家，猫不在的时候，见小熊留在床上，张着胳膊仿佛等待着猫抱一样。有时也会遇到猫从外面刚回来，也不朝我打招呼，进门直接走到小熊面前抱住，开始呼噜。仿佛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回家抱着枕头哭一样，但猫发出的是幸福的呼噜声，它回来抱着小熊就是最大的幸福。我看着它，也很开心。

我想猫总玩这个小熊会腻，在网上看到猫视频里的玩具是小鳄鱼，特萌的那种绿色的毛绒玩具。我也找到了个类似的，给这猫买了一个，却无法吸引它。明明这只鳄鱼又新又好看，手感也舒服，柔软度也合适。

“你看，你还有个小鳄鱼呢。”我对猫说。可它就是只跟那小熊玩。

有次这只猫跑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也不知道，因为不关心。

我看着在床上的小熊，我想小熊也在等待猫回来吧。看着小熊和小鳄鱼，我想不通，为什么这猫会走了呢？

它还有小熊呢，就这么扔下小熊走了吗？

“要是我们人，我们会把小熊一块儿带走。”我自言自语地说。

我和奶奶都认为这只猫是离家出走了，而不以为它是死了，也许是因为奶奶家以前就有猫跑了不回来，有过一次或是两次。奶奶穷日子过惯了，从来不喂猫好吃的，都是剩饭剩菜到了要坏掉时才给猫吃，好吃的一口也没给过。有时我想喂猫好吃的，奶奶说我浪费，还把猫打跑了不让吃，还说怕喂馋了，所以这猫有去寻求更好生活的理由。我们当地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家里来猫是吉祥富贵的象征。这有道理，穷人家是没有多余的吃的给外来猫的，小富裕的家庭才会对外来的动物友好，就算来吃了家里的东西也不会打，于是多来几次的猫就会愿意投靠这种富裕家庭，所以这象征是好的。奶奶家的这只猫可能就是这样跑到别人家里去了。

我和奶奶都说这猫丢了，其实自己离家出走不能叫丢，但在我们当地管离家出走的动物都叫丢。在我们这里，喜欢离家出走的动物就数猫了，猪有时候也会离家出走，但主人会立刻全家马不停蹄地到处找，在村里村外呼天唤地的“来来来，来来来！”的叫声中，猪很快就会回到家的怀抱，但是猫没人找。

狗基本上不会离家出走的，俗语“狗不嫌家贫”嘛。在我们这里要是谁家说狗丢了，那十有八九就是让偷狗的送进狗肉馆了。我们当地有一种专业偷狗人，偷了狗卖给狗肉馆。偷狗的人会使药，能让狗失去反抗，连叫也不会叫，据说是毒针或者毒包子，过去他们是骑着自行车后面驮个大筐，大筐里面是蛇皮袋，如今都高级了，改成开着面包车四处流窜。这种专业一般是偷狗，没有专门偷猫的，偷猫只是顺便，猫个头小卖不了几个钱，不值得偷，只有看见那种很肥很胖的大猫才偷，据说也是卖到餐馆冒充狗肉来卖给顾客。这个“据说”真实的可能性很大，三舅家曾经养过一只大肥猫，叫虎头，极为受宠，三舅给它称过体重，自豪地告诉别人有13斤。有一天它上午还卧在墙头上晒太阳，下午就没有人再看见它了，三舅找了十几天之后最终理智地接受它是被人吃掉了。

我只有一次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奶奶家这只猫莫不是也被偷了？但一闪而过，赶紧否定：那猫还没长大，也不胖，应该不具备偷的价值，它应该就是离家出走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它怎么就舍得扔下了它的小熊呢？

猫刚丢时间不长的日子里，我和奶奶还一直盼着它回来，也不能说是盼，应该说是等，就像等一个觉得也许如此但其实无所谓的结果，奶奶对它回不回来这事确实是无所谓的，我好像替小熊想还有点“有所谓”。

小熊还在床上呢，张着胳膊仿佛等待着猫抱一样。我点着它的鼻子说：“你还等着它吗？还等着它来抱你吗？”

但是猫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奶奶告诉我，她好像在村里别人家的屋顶上看见了这只猫，奶奶有可能是安慰我的，说见到，证明它还活着。

那只小熊还是躺在床上，张着胳膊等着小猫来撒娇。

我问了下奶奶，说见到猫的地方是在村东头。随后我拿着小熊，到了村东头，找到了一棵我能爬上去的树，尽量爬到最高处。四外看，没有那只猫的迹象。观察了四周，这里比较整洁，屋顶上也没什么障碍。

我看了看小熊，用力地将小熊扔到了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