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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X工程

来源:豆瓣阅读 | 自观  2018年09月06日23:51

接到调去总部工作的命令我欣喜若狂,多少年来我一直埋头工作受苦受累毫无怨言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公司领导的视野中崭露头角大显身手吗?我终于可以摆脱眼前这间狭窄、拥挤、令人窒息的办公室了,我终于可以徜徉于总部大厦那宽敞肃穆的走廊里,与众多深富素养的同事和英名睿智的领导擦肩而过。在不久的将来,我将跻身于传奇般的一流管理阶层,我走向成功的每一步都将是激动人心的。

总部大厦光洁如镜的表面反映着湛蓝的天空,太阳在它身上斜披下一条灿烂的金属光带,整个长方形的建筑物直插云天,巨人般雄视周围的一切。

一楼大厅十分宽敞,黑色大理石地面,乳白色的柱子。接待台后面有一位穿工作装的漂亮小姐。我对她说明要去人力资源部。“请问您要找哪位?有预约吗?”她笑容满面地问。我给她看我的调令。“请您乘电梯到七楼。”她指着大厅一侧的一排电梯说。我来到电梯前,这一排有六座电梯,我随便走到一个门前。旁边过来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模样的人,严肃地说,“您不可以乘坐这个电梯。”我诧异地问他原因,他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座电梯只有公司的主要领导有权乘坐,而且它是一气儿到顶层的,公司的员工按照身份差异可以乘坐余下的五个电梯。“竟然有这种见鬼的设施,”我自言自语道。那位保安立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因为电梯总没有房间空间大,如果领导和普通员工都挤在一个电梯里,请您想一想,那样的近距离接触难道不有失领导的尊严吗?”我仔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知趣地问:“我该乘坐哪一部?”保安指指最靠里面的一部电梯。

电梯门一开,我面前出现一道宽敞深邃的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我的脚步声沿着墙壁传向深处。我在两旁门上寻找“人力资源部”的字样。大多数门上没有什么标志。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在一道门上发现“人力资源部”的黑字。我轻轻敲门。连敲三次门后,里面隐约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进来。”我推门进去。房间很宽敞,总共摆着四张办公桌,桌上都堆满文件和资料,只有一个神情恍惚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后。我来到他面前,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他举手示意我在桌前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揉了揉眼睛,“那么说你是刚被调过来的啦?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呀?没有哪位领导通知过我,也没有相关部门给我打过招呼,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忐忑不安地重复了我的名字。“啊!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名字嘛,要上口,要有意义,还要容易记,这是我多年来从事人事工作得出的经验。我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名字判断此人有没有工作能力,我曾经在内部学刊上发表过多篇有关‘姓名学’的论文。哈,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我连忙说:“可是我的确接到调令了啊。”我把调令递给他。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副眼镜,仔细端详着调令,不住点头。我小心地问:“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他仍旧不住点头,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最后摘掉眼镜对我说:“他们都叫我A经理,因为我负责这个部门A部分的工作。你的调令我看明白了,应该由B部分负责,你去找他们吧。”“那,B部分在哪里?”“出门以后朝里走,见到门上有个黑色的字母B,那就是了。”我说声谢谢,拿着调令出门。“等一等,”他叫住我,“要记住小伙子,A部分是最重要的。”

我略略点头,出了办公室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没走多远,人力资源部B办公室已在眼前,我再次轻轻敲门。门里有人问:“有什么事?”我说出姓名和来意。“你把调令从门缝里塞进来。”那人命令道。我照做了。过了大约一支烟的功夫,那人说“进来吧”,我推门而入。这间B办公室与A办公室的摆设唯一不同之处是靠一面墙摆放的全是高到天花板的文件柜,里面塞的满满的档案文件。一个比我年龄稍大的男人正坐在一台电脑前熟练地敲击键盘。他请我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仍在敲击键盘,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有节奏的噼啪声。“很抱歉,”他说,“我没有必要见来访的所有人,所以让你在门口稍等片刻。你知道吗?”他扫了一眼那排文件柜,“这里所有资料的信息化工作全由我来负责,所以我忙得抽不开身。”“您是B经理吗?”“是的,我负责B部分工作,相当重要,”他冲我点点头,“你要知道我们公司每年都制定工作计划,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每年都有许多非计划内的工作要做,所以经常出现人员短缺的现象,现有的人员都去做计划内的工作去了呀。于是人力资源部B部分就应运而生了,专门负责安排人去做那些非计划内的工作。”我好奇地问:“那么说给我安排的工作也是非计划内的了?”“那当然,”他又点点头,“你将要负责一项工程,好像叫X工程,我把有关文件给你。”他跳起来冲向文件柜,仿佛座位上装了弹簧,伸着手指在文件柜前飞快地走来走去,终于从一只柜子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旋风似地回转身来将文件夹交给我,立刻坐下敲击键盘。“关于该工程的文件都在里边,自己去看吧。”我翻阅着文件,问:“那我的办公室在哪里?”B经理背课文似地说:“文件夹里有一串你办公室的钥匙,至于在哪里文件里都有,你自己看吧。我正忙着,请不要再打扰我。”我翻看着文件走出B办公室,文件里有一行字这样写:X工程负责人办公室设在十六楼16××房间。我迷惑,难道十六楼的所有房间都是给X工程办公用的?我推推B部分的门,想不到门已经锁住了。我敲着门说:“我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文件里写得很详细了,”B经理的声音显得不耐烦,“有事去问楼层管理员。”

我决定先到十六层再说。我翻了翻文件夹,里面一个小纸袋里果然有一串钥匙。我来到十六楼,这里看起来和七楼完全一样,走廊里也是不见人影,哪里去找楼层管理员?我对着走廊喊叫楼层管理员,声音在走廊深处回响。当我喊第四声的时候,一个人影幽灵一样出现在走廊里,他来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问:“有什么事?”我问他是否是楼层管理员,他点头。我对他说明情况,并将钥匙给他看,“请你帮我找到我的办公室。”“这很好办,”他轻松地说,“你随便找一间,敲敲门如果没人答应,那就是你的办公室。”“天呀!”我叫起来,“那我要去敲多少门呀?”管理员头一歪,笑嘻嘻地说:“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说完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走廊里,我猜他一定是躲到某个房间里去了。

我随便数到第五扇门,敲了敲,没有任何反应,我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哈,门开了。这是一间与其说宽敞还不如说空荡荡的办公室,玻璃窗前摆着两张办公桌,余下就是一张长沙发、几把椅子和一些必备用品。我在一张桌前坐下,环顾了一下我梦想过的办公室。这是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我以前的办公室比较起来,这里空旷得吓人。在这样一间办公室里,象我这样一个习惯于忙碌的人不可能不感到空虚。这空虚使人茫然不知所措以至于昏昏欲睡,百无聊赖。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仿佛时间已经停滞,喧嚣的世界远远地被隔离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外。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阅读那份关于X工程的文件。文件里说,因为迄今为止尚不清楚的原因或是因为地壳运动或是多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合成的结果,使得总部大厦内部出现了一条贯穿上下的裂缝,而这条裂缝由于诸多力学上的作用正在呈不断增大的趋势,所以针对此裂缝的修补措施势在必行,至关重要。文件中又说,凡参与该X工程的人员必须认真学习该文件,并以应有的认真负责的态度实施该工程。我的心不由加快跳动,认识到这是如此重要的一项工程,立即感到巨大的精神压力。文件的附件里有工程参与者的姓名,我的名字赫然在目;而使我奇怪的是其他参与者的姓名都用×××符号代替,也许这是人员未定的表示,可是这么重要的工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人员组织完全呢?按照附件中的计划表,工程的负责人,也就是我,必须先去向负责该工程的副总经理(称作O副总)汇报我对工程建设的设想。我立即进行了一番紧张的思考,并把结果写在纸上。我对自己的思路清晰感到满意。文件上有这位O副总的电话号码,我拨通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人。她自称是O副总的秘书,说因为领导很忙,如果要见O副总的话要先预约。我向她说明情况,她说可以安排我在后天下午向O副总汇报。我还得等将近两天时间。这期间我暂时什么也干不了。

因为在办公室里待着没事,我很想去瞧瞧文件里提到的那个裂缝,可是我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多次也无法找到它在什么地方。我想起了楼层管理员,便在走廊里呼唤他。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一身酒气,神情萎靡不振,懒洋洋地问我有何贵干。“你知道大厦有一道裂缝吗?请你指给我看一下。”我有些不满地对他说。“啊,”他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笑容,“我知道它在哪儿,不过也不一定。我不会指给你看的。”他用手指指胸口,笑容凝固在脸上,“其实它就在我心里,你知道吗?”“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恼火了。“没什么,你喜欢喝酒吗?”他递过来一只酒瓶,“怎么样?一起喝吧,喝了酒我就指给你看。”我把他伸过来的手推开,“去你的,我从来不喝酒,再说现在是工作时间,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我要向领导揭发你这种恶劣行为。”“随你便,”他不在乎地摇摇头,“我就是喜欢喝酒,哈哈,你去向谁揭发,没有人理睬你的。”他转身就走,“再会,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你相信吗?哈哈……”他大声笑着走远了。

我整日待在办公室里,电话不响,水一杯杯地喝,读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报纸。我到地下一层就餐。餐厅也是十分宽敞,桌椅整洁,饭菜可口,就是气氛沉闷。上百人在这里用餐,除了应有的人类吃饭发出的响动外,几乎听不到谈笑的声音。我观察周围的人,他们都一脸严肃,缄口不言。我试着和周围的人搭讪,可他们都不愿理睬我,有的用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我,还有的竟然显出极端严肃的表情,仿佛斥责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然而他们还是愤愤然扭过脸去,似乎立即把我忘掉了。我只得放弃与人交流的企图,战战兢兢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经过长时间不厌其烦的观察,我发现他们的表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很难相信人的面部皮肤和肌肉会有如此复杂的表现能力,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交流方式。我决定必须学会这种方式,否则我将永远是一个局外人。

终于等到向O副总汇报了。我兴冲冲来到顶楼,又有些不安地敲了敲O副总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士,“你好,”她笑起来很甜,我的心扑扑直跳,“你就是X工程的负责人吧?”我生硬地点点头,“你就是……”“我是O副总的秘书,他们都叫我O秘书。”她微笑着打量我,我的脸有些发热。“请跟我来,”她轻声说。她走起来轻飘飘的,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儿使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推开房间里的一扇门,她做了个手势请我进去,悄声说:“O副总正在等你呢。”我的目光几乎不愿从她低语时迷人的面部表情上移开。

我轻轻走进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宽敞程度使我大吃一惊。O副总硕大的办公桌离我足有三十米远;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使整个办公室里异常明亮;另一面墙上挂满了字画,显示出这位副总品味非凡。我遥遥面对坐在办公桌后的O副总,在门到办公桌一半距离处摆放着一把椅子,我想那是给我准备的。我向O副总问好,同时走向那把椅子。他的头略微动了一下,好像是点了点头。等坐下我才发觉脚下的地板象直尺一样标着刻度,而我坐着的地方正有一条绿色的刻度线,前面每隔一定距离还有红色、黄色等颜色的刻度线。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刻度大概标明了来汇报的人距副总的距离,什么样身份的人就应该坐在什么距离处。我挺直身体坐着,静等副总向我问话。几分钟过去了,副总一语不发,他翻阅着桌上什么东西,好像我并不存在似的。我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就清清嗓子,开始汇报工作思路。我低头叙说着,不时偷偷望一眼这位领导。他似乎在听着,可是两眼慢慢向窗外张望,好像在欣赏窗前飞过的什么东西,一会儿他又拉开抽屉,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我的表达一开始还有条不紊,但因为他的这种态度我渐渐慌张起来,变得有些结结巴巴,甚至语无伦次。最后我终于把要说的说完,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只听O副总打了个哈欠,我想他肯定厌倦了我的汇报;接着他开口讲了几句话,然而他的声音那样的微弱而且含糊不清,我简直以为听到了一只蚊子在哼哼。这时我身后的门开了,O秘书招手叫我出去。我恭敬地向O副总告辞,随即走出办公室。O秘书还是笑着,“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O副总从来没有单独听取这么长时间的汇报,足见领导对于你和你的工作的重视程度。“是吗?”虽然将信将疑,我的精神还是为之一振,“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呢。”“这是因为你还不习惯的缘故,”她安慰我说,“你会适应的。请回吧,有事我再找你。”我又看了她一眼,有点恋恋不舍地走出门去。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正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翘着二郎腿在看报纸。他穿了一身花里胡梢的衣服,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恼怒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进了我的办公室?”他耸了耸肩,无耻地笑着,“我吗?我是派给您的助手呀?我的工作是协助您完成什么什么工程,您明白吗?”他面带讥诮地看着我。我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什么助手,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这可由不得您呀,”他摇头晃脑地说,“是O副总亲自派我来这儿的,而且经过了人力资源部A经理的认可。这种事情是由不得您的。”我懊恼地在他对面坐下,心想这人能帮我做什么?我打开那份文件的计划表,下一步的工作是向计划部索要一份文件,干脆派他去拿那份文件吧。“那么,”我命令他说,“你去计划部拿一份关于X工程的文件,现在就去。”他朝我扬了扬眉毛,不以为然地吹了个口哨,摇摇摆摆地踱出房门。我想不管这个助手讨厌与否,总算是执行我委派的工作去了,这也能分担我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压力。

我等待助手回来,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连桌上的报纸我都读完了他还是不见踪影。我拨通了计划部的电话,接电话的男人嗓音沙哑:“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我很忙。”我连忙询问有没有一个人去索要关于X工程的文件,他回答说人好像有一个但不知是干什么的,随即扣了电话。看来这个助手并不得力,我决定亲自到计划部去一趟。

一进计划部,见我的助手就坐在门边一把椅子上,正埋头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杂志,脸上挂着微笑。我伸手夺过那本杂志,“你还有时间看这些东西?我让你办的事怎样了?”他圆睁着两只小眼睛盯着我,伸手指了指办公桌那边。我按他指的方向望去,办公桌后坐着一个面带倦容的中年男人,面前摆着三部电话,他一手一个电话听筒,东一句西一句,正在同时接听两部电话;他刚刚挂掉一部电话,另外一部电话又刺耳地响铃,他立即接起来,又变成了同时接听两部电话的状态。“计划部的经理正忙着呢,”我的助手尖声尖气地说,“所有文件必须经过他的手,我等了很长时间了,您有什么办法?”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正想过去和这位经理说话,旁边过来一位年轻女士,把手伸向我,板着脸说:“请把我的杂志还给我。”我把杂志交给她,语带责备地问:“你怎么可以借杂志给他看?”她白了我一眼,“我的东西我愿意。”转身回到一台电脑前,继续玩一种游戏。我不再理她,径直来到计划部经理面前,“我是X工程的负责人,请您将有关X工程的文件交给我。”“嗯,嗯,”他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应着电话,一边伸手指指那位正在玩游戏的女士,又暂时脱开话筒急促地说,“找她办就可以。”我只好来到正玩得起劲儿的女士跟前,“你的经理说让我找你要那份文件。”她不乐意地说:“请你将文号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文号呀,只是说关于X工程的一份文件。”“没有文号,我就无能为力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说。我有点不耐烦了,“那你总可以帮我找一找吧,这个X工程非常重要呢。”“没有办法,”她叹着气,又向旁边努努嘴,“旁边那间屋里堆满了文件,如果不知道文号的话一年也找不到的。”我又来到计划部经理面前,他仍在用沙哑的嗓音打电话:“什么?关于财务部配备麻将桌的问题并没有明文规定呀。”“今年的市场计划归市场部管,去找他们吧。”“买了就买了吧,找M副总去签个字。”他看见我,又急促地说:“我知道你没有文号,我帮不上忙,去查文号吧。”“那找谁去查?”“找发文单位。”电话铃声接连不断,他沉浸在似乎永无休止的回应中。看来我无法当即拿到那份文件了,我决定回办公室查一下资料,说不定能找到文号,或许可以找那位O秘书帮忙。我离开计划部,把助手留在那里,他不在面前我多少还愉快一些。

来到办公室门前时我惊讶地发觉门竟然虚掩着。是谁有钥匙进我的办公室?难道是助手先我一步回来了?我推开门,有一个人正坐在我的位子上。我仔细打量他,这个人年纪比我大许多,脸上生着细微的皱纹,戴着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滴溜转动的小眼,一身衣服显然价值不菲。他见我进来,笑逐颜开,向我点头致意,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而我反倒成了来访者。一时间我几乎糊涂了,脱口说了声“您好。”“啊,”他站起来,悠悠然来到我面前,伸出手来,“认识一下吧,我是完全完备咨讯和工程技术及相关业务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我不知所措地伸手同他握了握,他的手很有力,握得我的手隐隐作痛。我疑惑地看着他,“请问,您到我的办公室来有什么事?而且,您是怎么进来的?”他嘿嘿笑起来,“哈,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和贵公司在很多业务方面存在长期合作的关系。”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完全完备咨讯和工程技术及相关业务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兼市场总监兼总工程师兼总会计师平冠希先生。我不禁肃然起敬,请他一起坐下,“可是您究竟怎么进来的还没对我说呀?”“哦,”他得意地笑了,“这您就不知道了,也许贵公司也很少有人知道,为了今后我们合作愉快我不妨告诉您。”他身子前探,双眼闪光,“这座大厦里所有的房门都可以用一把钥匙打开,也就是说所有房门都用了完完全全相同的门锁。”他拿出一把钥匙在我面前晃动,“看,就是这样一把普普通通的钥匙可以打开贵公司所有的房门。”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钥匙?”“这很简单,”他神色安然地靠向身后的椅背,“因为这座大厦就是鄙公司负责施工建造的,所以门上装什么样的锁决定权在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愤怒地说。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呢?”又身子前探,紧盯着我,“你知道我和你们领导的交情吗?恐怕你初来乍到所知不多吧?嘿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我,“看看吧,上面写了什么?”我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潦草的字“可以”,右下方还有一个圈,像阿拉伯数字零,也可以说是字母O。“这是什么意思?”我茫然不解。“这还不明白?”他讥笑着看我,“这是你的直接领导O副总的亲笔批示,你不会说他的字迹你不认识吧?这意思是说,鄙公司有资格当然也有能力与贵公司合作进行X工程项目的实施,你明白了吗?”“什么?就凭这么几个字就能说明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冷笑着,“我还真就不认得O副总的字迹。至于说贵公司有能力承揽X工程,如果这座大厦是你们负责建造的,我对工程质量表示怀疑,否则我们就没有必要再搞一个X工程了,不是吗?”“既然你这样认为,”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不过我要善意地提醒你,这座大厦的施工质量是绝没有问题的,是经过你们主管领导认可的,并且有验收报告证明,你大概不可以随便乱讲吧?”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笑了,“我们的合作会对你的工作有极大的帮助,比如说你现在遇到的麻烦我就可以帮你解决嘛。”他点燃一支香烟,开始喷云吐雾,“拿到那份文件对我来说小事一桩,如果你同意与我们合作的话,文件可以很快拿到手。”我将信将疑地问:“你真能帮我拿到文件?”“当然,”他高深莫测地笑着,“我有一位能干的秘书,她会帮我搞定一切的。怎么样?我们合作会愉快的。”他又伸出手来。我犹豫地同他又握了一次手。“你等着吧,过一会儿我的秘书就会把文件给你送过来,并且带来一份合作协议书,你只需要签个字就可以了。”“好吧,”我说,“只要工程能顺利实施,和你们合作也未尝不可。”“那就再会,祝你工作顺利。”他冲我挤挤眼,离开了办公室。

我反复看着平冠希的名片和那个O副总的字条,忽然感觉我对工程的进展越来越没有把握,以至我都不敢想像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许会顺利完成的吧?这可是对我工作能力的严峻考验,如果不能出色地完成X工程,那我的前程将是一片黯淡。我左思右想,心绪无法平静。难道我就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平总身上吗?他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领导的信任,能办到连我这个本公司员工都难以办到的事情?敲门声把我从思绪中唤醒,进来的竟然是那位漂亮的O秘书。她冲我灿烂地一笑,我连忙站起来。“您,您怎么来了?”我惊喜交加,心又扑扑直跳。“我给你送文件来了呀。”她把一份文件交到我手上,“是平总让我找来交给你的,看看对不对?”我接过一看,正是我要的那份文件。“怎么?”我惊疑地看着她,“您认识平冠希吗?”“那是,”她笑吟吟地说,“我就是平总的秘书嘛。”“您不是O副总的秘书吗?”我问。“哈哈哈,”她抿嘴笑起来,眼中闪动着妩媚的柔光,“难道我不可以同时担任他们两人的秘书吗?你真是少见多怪。”“这怎么可能呢?”我喃喃地说。“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两家公司合作关系密切,有我这样一个人真是不可或缺的呢。”她又递给我一叠纸,“这是我们关于X工程项目的合作协议书,现在我代表乙方也就是平总的公司请你作为贵公司的授权代表在上面签字。”我懵懵懂懂地接过协议,坐到桌前翻看一遍,就在末尾签了字。其实该协议的文本既明确又暧昧,反映在我脑子里竟然什么意义也没有。“好了,”她兴高采烈地收起协议,“现在这份协议由代表平总公司的我交给代表我们公司的我,”她一脸严肃,“我将把协议交给O副总审阅。”她向我伸出手来,“祝我们合作愉快。”我握着她的手,感觉软绵绵滑腻腻的,真不舍得立即松开。她抽回手去,“等工程结束了我们好好聚一聚怎样?”我连连点头。“那我先走了。”她来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了,我还要通知你,按照预定计划要在顶楼会议室召开X工程协调组织会,你明天必须参加,O副总亲自主持会议。”“你也参加吗?”我问。“当然,”她冲我笑笑,“明天见。”我送她出门,一直到她走进电梯里,才回到办公室。

用餐的时候我看见我的那位助手和计划部的女职员坐在一起。两个人互相交换着目光,态度暧昧亲密,我竟然隐约听到了那个女职员哧哧的笑声。我心里十分恼火,决定不再理睬这个助手,就让他和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鬼混去好了。

顶楼的会议室和O副总的办公室一样大小,长方形的会议桌上铺着绿色的绒布。我来到时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我对即将开始的会议感到有些紧张。这毕竟是我到这里参加的第一次会议,而且毫无疑问是一次重要会议。我头脑里反复思量着如果我发言的话应该讲些什么。X工程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我至今还茫无头绪,难道X工程的实施不应该是刻不容缓的吗?但也许情况不像文件里说的那样严重?有人敲会议室的门,我抬头望去,见是平冠希笑容可掬地靠在打开的门前,我不由自主地向他点头致意。他向我挥挥手,就像给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他刚在我对面坐下,O秘书夹着一沓文件走进来,冲我们两个点点头,面无表情,离我门远远地坐下。使我惊讶的是,随后进来的人竟然是我的助手。他大摇大摆地在我面前经过,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他到平冠希身边坐下,和平冠希亲热地小声谈着什么,偷偷向我这边瞟了一眼。我不禁要大声质问助手,他有什么资格来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难道允许他这样的无赖参加公司的高层会议吗?要不是因为计划部的经理以及其他一些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陆续来到,我憋在肚子里的话早就脱口而出了。这时桌前几乎坐满了人。计划部经理目不转睛地翻阅文件,不住地喝水。其他人有的在闲聊,有的在玩弄着手里的本子和笔。有服务员给大家斟茶倒水。过了一段儿时间,大家开始觉得越发无聊,很多人接二连三打哈欠,有人干脆趴在桌上睡觉,平冠希双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盘算什么,只有O秘书神像一样端端正正坐着。O副总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大家连忙挺身坐好。O副总微微点头,在首席坐在下,朝O秘书打了个手势。O秘书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家请注意,X工程协调组织会现在开始。会议由公司O总经理主持,到会的有X工程的参与人员和各相关部门。现在我们请O总经理发言,欢迎!”她举手鼓掌,会议室里当即掌声一片。O副总开始发言:“今天,我们开会……”他的语速极为缓慢,像是在字斟句酌地讲着,然而又听不出来什么显著的意义,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字越来越含糊不清,可是他仍然似乎是抑扬顿挫地讲着,与会的众人都显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听着听着,我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难以遏制的睡意使我变得昏昏沉沉。我使劲眨着眼皮,强忍着瞌睡。正当我要屈服于睡意时,我竟然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鼾声。我循声看去,见这位职员正做出聚精会神的倾听状,眼大睁,嘴微开,可是那鼾声无疑就来自他的嗓子眼里。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他毫无察觉,这完全证实了我的想法:他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使我佩服的是他竟然能保持清醒表情而悄然入睡,这是一种我难以掌握的特殊技巧。由于这个惊人的发现,我睡意顿消,开始留神打量与会的每一个人。据我观察他们都不同程度的沉入睡眠,虽然他们的外部表现不尽相同,有的状似沉思,有的机械地在本子上划着什么,有的还频频点头。分辨睡眠与否只要看他们的目光就成,因为他们的目光都呆滞异常。我真害怕他们一时醒不过来。在我研究这一问题的时候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所有睡眠中人好像立即清醒过来,掌声立即又响成一片,原来O副总的话已经讲完了。我忙不迭地鼓掌,O秘书忽然调皮地冲我眨眨眼。她宣布说下一个发言的是计划部经理。计划部经理打开笔记本,开始一字一句念下去。他的嗓音像没有磨合好的机器在嘎嘎运转。他念了半天我也没有弄清什么意思。他首先说这个X工程属于计划外的计划,但却十分重要;继而又说这个工程针对的实际情况如何还不甚清楚,所以该工程有没有必要还需要进一步确定;然后他又说鉴于实际情况较为紧迫,X工程的实施的确刻不容缓,所以今天召开的会议非常必要,将对该工程的顺利进行起决定性作用;最后他又说听了O总的讲话深受鼓舞,决心尽自己所能配合搞好X工程。讲话期间他不断停下来喝水,致使他的发言在我脑中形成断断续续、七零八落的碎片。与会的其他人当然又沉入睡眠,只有平冠希和O秘书依然炯炯有神,O副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会场。计划部经理的发言戛然而止,他瞧了瞧O秘书,示意已经讲完。O秘书望望我,说现在由X工程的负责人发言。我舔舔嘴唇,极力回想打好的腹稿,磕磕巴巴地讲起来。我不知道自己都讲了些什么,因为我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声音像枯叶飘来飘去。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只有O秘书和平冠希两双眼睛在盯着我,但我的脸还是红了,额上渗出了汗。当我意识到时间差不多时就就结束了发言。O秘书一笑,说如果没有人再做补充的话会议就到此结束,大家以后遵照会议的精神去工作。大家都站起来,伸懒腰,活动脖子,嘀嘀咕咕鱼贯而出。

在会议室门口我叫住平冠希:“希望你带我去工程现场看一看。工程早已经开始了,可我还没有实地观察一下。我们现在去好吗?”平冠希笑着点头,“当然当然,现场离这儿不远,请跟我来。”我门沿着走廊走下去。走廊里光线昏暗,除了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再无声响。我感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流在走廊里穿过。平冠希转过来,眼镜片闪动着微光,“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一种隐约的呼啸声?”我侧耳倾听,果真有一种断续的声音,像是尖声的哭泣或嚎叫,不知是在哪儿传来的。“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风声?”平冠希说:“现场就在前面,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们继续往前走,那呼啸声越来越大,走廊里越来越阴冷。平冠希在前面站住,指着旁边的墙壁说:“那声音就是在这里发出来的。”我近前一看,原来墙上有一道四指宽的裂缝,从天花板一直贯穿到地板,又从地板到对面墙壁,再上升到天花板,形成无头无尾的裂缝。风从裂缝间吹过,发出呜呜切切的呼啸声,使人联想到荒凉孤寂的原野。我打了个寒颤。“你瞧,”平冠希用手抚摸着裂缝说,“这就是所说的那道裂缝,它每天都在变大,所以我们还真得加紧动手呢。”“你们怎么修复它?”我关切地问。平冠希搓着手,“我们有最新的技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怀疑这道裂缝不是仅仅修复一下就可以,刚想询问具体措施,走廊里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人走到我们面前,身体略微有点摇晃。我认出他就是那个酗酒的楼层管理员。平冠希显然也认识他,不快地说:“你不躲在屋里喝酒,跑这儿来做什么?”管理员嘻嘻一笑,“我为什么不能来呢?我每天都要来,瞧一瞧它是不是又变大了。”平冠希冷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管理员举起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口,“我曾负责过这座大厦的建造,你难道忘了?”“这么说大厦是你负责建造的?”我惊讶地问。平冠希一挥手,“你别听他胡说,他只参与过很短时间,后来别人就接替了他的工作。这人完全是废物一个。”他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到底层去吧,我的手下正在那里施工,想必你愿意看一下吧?”我点头,“那是当然,”随平冠希往回走。我回头看了一眼管理员,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在沉思。

我们来到底层,四、五个穿工装的人正在走廊里忙碌着。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他们正在把一种乳白色的胶状物用橡皮管注入裂缝。“这是什么东西?”我问。平冠希笑得颇为得意,“这种物质叫作超强粘合凝固灰胶,是我们公司的科研成果,正在申请专利。”“这能行吗?”我惊疑地问。“没问题,这可是高科技产品,我们公司还指望这种产品融资呢。”我还是表示怀疑:“单凭这种白乎乎的东西就能修补裂缝吗?它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平冠希正重地说:“我希望你打消疑虑,过一阵你就会看到比较好的效果了。”

我和平冠希分手后回到办公室,发现楼层管理员正倚在我的办公桌后,弄得办公室里弥漫着酒气。我不禁对他大声斥责:“请你立即出去,你有什么资格到我办公室来?”他嘿嘿一笑,“我没有权利,难道平冠希就有权利?你坐下我们聊几句怎么样?”我忽然想起他曾经负责过大厦的建造,便耐着性子坐下,“你说说建造大厦的事吧。”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会好奇的。当初我也和你一样,被调来负责一项工程,就是建造这座大厦。”“这座大厦当真是由平冠希的公司建造的吗?”“不是他们还有谁?”他的眼神忽然充满无奈,“我就是因为不和他们合作而被免职的。”我心里一哆嗦,“难道他们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喝口酒,咂着嘴说:“这一点你应该了解到的,不然工程怎么进行呢?好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是一个失败者,只能在大厦里转来转去了,他们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安排我。”他摇晃着走出门。我突然感到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醉醺醺拎着酒瓶到处惹人讨厌,我不敢想下去。

日子在茫茫然中一天天过去。我除了有时去看看施工情况,其他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裂缝正渐渐被那种白色胶状物盖住。我的助手没有再到办公室里来,有几次我在施工现场远远看到他和平冠希有说有笑,我一走近他们都沉下脸来不再说话。有时在办公室里我产生出一种渴望,想立即见到那位漂亮的O秘书;有一次我的手已经摸到电话,却又缩回去了。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我不应该向她汇报我对工程进展情况的看法。这些天唯一使我感到满意的是我渐渐开始学会进餐时那种微妙的面部语言。我可以觉察出他们交流时的情绪变化以及对他人的态度。我对我的进步感到高兴,我正逐渐融合到就餐团队中来,这多少宽慰了我对X工程前景的担忧。

这天平冠希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把一份合同放到我的办公桌上,“这是X工程的付款合同,请签字。”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我翻了翻合同,上面赫然写着一笔巨款的数目,我惊讶地注视着他的脸,“怎么这么多钱?”“你知道,”平冠希咳嗽一声,“工程使用的那种超强灰胶的制造成本很庞大,而且贵公司大厦的裂缝比想像的大的多,所以耗费金额较大一些也是必然的。”“这么大一笔款子,再造一座大厦也够了。即使我签了字,公司财务也不会认可的。”我严正地说。平冠希摇晃起脑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他们自然会认可的。”一股怒火在我心头升起,也许因为事情的不合理,也许是因为对方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我冷笑道:“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在这份合同上签字,我不想负这个责任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我靠住椅背,抱胸看着对方。平冠希叹口气,“想不到你现在还不开窍。你以为你能左右一切吗?找你签字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不签的话有麻烦的只是你自己。我奉劝你好好想一想。我现在再问你一句,签还是不签?”这简直是在强迫,我愤愤地说:“我已经说过了,不签!”“那好,”平冠希冷笑着,“我们走着瞧。”他离开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自忖是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是对方那笔超出情理的巨款实在无法接受,而对方的态度又令人忍无可忍,换了别人除非头脑有问题也会拒绝签字的。我想O副总应该会理解我的行为吧?我拨通了O副总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O秘书,我急切地向她汇报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冷淡地打断我的话:“O副总已经知道了,我们会有安排的,你等着吧。”随即挂断电话。我无可奈何地等在办公室里,预感到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一会儿功夫,门开了,我的助手神气活现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平冠希。他们径直来到我办公桌前,助手把一张纸仍在我面前,“这是撤换你的命令,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哆嗦着拿起那张纸,上面写着:“免去×××X工程负责人的职务。”后面的落款是:“人力资源A部。”盖着红色印章,还有O副总的零型签字。“那么谁来接替我的位置呢?”我不甘心地问。助手拍着胸脯说:“当然是我了。”他拿着另一张纸在我眼前晃晃,“这是任命我负责X工程的命令,你有什么意见?”我咬着牙说:“我就不信X工程会有什么好结果。”平冠希笑嘻嘻地说:“这你可就想错了,X工程今天晚些时候就可以竣工了,一会儿我们要在会议室召开庆祝总结会议,这次就没你的份儿了。”我点着头,慢慢走出办公室,身后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就这样结束了,我的前程就此完结,所谓的X工程是如此的虚幻,一切构成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圈套。我沿着走廊慢慢走着,我将离开这个装满办公室的死气沉沉的大厦,它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我竟然对它有着依依不舍之情。我迎面走来一人,通过走路的姿势我立即认出他是楼层管理员。我们面对面站住,我冲他苦笑,他递给我一只酒瓶,又拍拍我的肩膀,“老兄,你比我不幸或比我幸运,谁知道呢?你可以离开这里,我却有点舍不得。”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一股热气在腹中升起,不知怎地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淌下来。“我也有些舍不得,”我说,“我还想见见她,就是那个女秘书,看一眼也行。”他讪笑起来,“老兄,不属于你的你永远得不到。再美的东西在这座大厦里也不能持久,何况美是靠不住的东西。走吧,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总有结束的时候的。”我已经有些头昏,摇晃着来到电梯前,回头喊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不!”他还站在原地,“我亲眼看着这座大厦起来的,我不离开!”我走进电梯,里面空无一人。随着电梯门关闭管理员的身影在我面前彻底消失。电梯平稳地下降,我闭上眼睛,感觉像在一场即将醒来的梦中。

我离开电梯时,整个地板忽然开始震动起来。我慌忙穿过大厅跑出大厦,震动的强度急速增大。我朝远处空旷地带飞奔,直到喘不过气来才回身观望。正在此时,仿佛在地底深处传来一响巨大的闷雷,大地随之震颤,大厦随之震颤。伴随着成百上千片玻璃哗啦啦刺耳的破碎声,整座大厦的玻璃表面在一片耀眼的光芒闪烁中如鳞片般纷纷剥落。不知哪来的狂风卷起遮天蔽日的尘雾。又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漫天的尘雾在刹那间几乎被一道由上至下贯穿整座大厦的裂缝吸尽。这道裂缝瞬间呈扇形向两边扩大,就像眨眼间展开一把无比巨大的透明折扇。大厦断开的两半轰然倒塌,整个空间立时弥漫着呛人的尘土烟雾。一切都被埋葬在废墟中,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