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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 熊育群:人生若只如初见(外一篇)

来源:《广西文学》微信公众号 |   2018年03月13日15:02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成长是文学的一个母题。童年、少年,无数的第一次在生命的旅程中纷纷出现,它们大都成为终身的记忆,常使成年人回到童年、少年,以第一次遭遇到事情时的心情与体验来认知这个世界,体会生命的真谛、人生的奇妙。从文学本身来说,成长时期向世界张开的眼睛,是最充满好奇、想象、不确定的目光,一切事物呈现出了新奇的、绝不雷同的面目,这正是文学所需要的;而社会的变迁,让一代又一代人有完全不同的关于成长的故事……

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在那个物质贫乏精神更加贫乏的时代,近于荒唐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

记得我第一次有了钱,第一次与小伙伴出远门,如何把钱花掉。如何花自己的第一笔钱,有时可以看出一个人人生的走向。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改变的其实并不太多,人的本性更多来自遗传。

那个春天的上午,我的记忆仍是那样清晰。雪早已从大地消融,太阳使回春的土地雾气蒸腾,然而,乍暖还寒的天气,仍然让人躲在房里,围炉而坐,或是打牌,或是闲聊。春耕季节尚未到来,忽然有位比我大几岁的少年,他姓翁,吆集小孩去场部玩。

我的家乡那时叫汨罗江农场,后来叫屈原农场。现在是屈原管理区,1959年围湖造田,它从洞庭湖东汊汨罗江尾闾围垸围了出来。我所在的村叫连尔居,也叫七分场一队。场部就是农场总部所在地营田。这个地方是个高地,有小边山。是汨罗江与湘江洞庭湖的入口处。站在小边山,往西可看到横岭湖浩荡的芦苇,无边无际的洞庭湖水。而连尔居是汨罗江边的村庄。那时汨罗江在围垸时已经从北面的堤外改道。在我幼小的年纪,天天看着汨罗江的旧河道,那已是十分宽广的河了。在我成年后,走过大地上一条条有名或无名的河流,我认为,我家乡的汨罗江仍然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但我眼里从没看到过山,哪怕低矮的丘陵。因此,当农场职工铲草皮堆成四四方方的土堆,高不过一米多,我们小孩爬上去,那已经算是一个高度了,已经体会到了俯瞰的魅力。视线的抬高,让眼里的世界改变了模样。那种高高在上的兴奋,让人雀跃,欢呼。

2017年1月,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出版一周年,举行了大型座谈会

突然要去一个十里路远的镇子,我那时的世界只有连尔居,那里无疑是遥远陌生的地方。对于远方莫名的憧憬,比过节还要让人心里惴惴不安。

我记得几个小朋友陪我找到父亲,他正在与一帮人打牌。听说我们一群人要去场部耍,他竟然没怎么犹豫就从口袋里给我掏出了三毛钱。三毛钱都是角票,半新不旧的,带着他的体温。这是我第一次拥有钱,我不知道这三毛钱算不算多,我的参照就是小伙伴大都是三毛钱,只有极少数两毛或超过三毛的。我十分郑重地放在裤子的口袋里,不时摸一摸,生怕弄丢了。我父亲并非一个大方的人,这在我年岁渐长后有所认识。但他对我,似乎不那么小气。

陌生世界在一片春天蒸腾的雾气里展现,广阔无边的稻田,泥土色的水塘,笔直的公路,一个个樟树、苦楝树围绕的村庄。黄色胶鞋上黏着的新泥,那是融雪泡软了的泥土,它们在春阳下裸露,那些缭绕的雾气就是从这些稀泥中蒸发出来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其实春天土地上的雾气,也是远看成雾近却无。这是自然世界让人着迷的无数现象中的一个。我们走得热气腾腾,大口呼气,白色的气飘不到半米就无影无踪。小伙伴脸蛋酡红,厚厚的棉衣都解开了扣子。

走上一条大堤,大平原的田野显得异常壮阔,那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一个远处的村庄,每一棵树与竹,每一只飞过田野的鸟,每一片田地,近处人工挖掘的河流,都在春天的薄雾里无边无际地展现。她们那么亲切、温馨、安宁,诗意又陌生。这就是我童年生长的土地,是我以后漫长人生里的回忆,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在一堆垃圾里,我们找到一个奇大无比的针筒。这垃圾是与我们村庄完全不同的垃圾,有各种玻璃器皿,有塑料、纱布、铁皮,这些全是我们难得见到的东西。我们走到了农场医院的后面。

针筒理所当然归带我们来的少年。他用针筒吸了水喷我们,大家奔跑,喊叫。然后,轮流玩。没多久,针筒就被推断了,前面的一节哗的一声断裂开。

经过一处工地,满地红砖红瓦,已有坡屋顶的平房盖好了。少年说,这是一所新学校,建好了他就要来这里读书。我突然觉得他很了不起,心里生出一股崇敬之情。

场部出现了,红砖红瓦的房子,就是与我们稻草、泥坯的房不一样。水泥的街道,也不是一踩就带起一脚黄泥的土路。甚至泥土也不同了,小边山是红黄色的泥,特别黏。我看到装了玻璃的门窗,涂了颜色的檐板,商店里的柜台,玻璃里面各种各样形状与颜色的货品,许多是我从没见过用过的东西,香皂、象棋、陆战棋、手帕、饼干、炒米糕、蛋卷、灯泡、图书、手电筒……

我们都很激动,却不知道买什么。三毛钱捏得手心都冒汗了。少年说你们自己看,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他自己买了一包雪花根吃,那是一种类似油条形状的东西,没那么长,上面撒了一层白霜一样,吃起来又脆又松又甜,入口即化。有几个人跟着去买。他说不用都买一样的,你们到我这里尝一下。他拿了一大块给我吃。于是,有买饼干的,也有去饭店买肉丝面、糖包子的,几乎都买了吃的东西。我看到一角的图书柜台,那些一排排摆放的小人书深深吸引了我。我看中的一本小人书是最贵的,要两毛四分。买了书我就没钱买食品了。我自己不吃倒没什么,相对于图书的吸引力,食品对我的引诱力要小很多。可我吃过人家的东西,我却不能让人家吃我的。但小伙伴没有一个不为我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高兴。

2016年12月作者访问约旦,诗人默罕默德·米格达迪开车四小时专程来安曼看望

这是一次幸福又温暖的远行,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忆起仍然是亲切的。

后来,我知道作家阿来也有我类似的经历。他出生在阿坝大山深处的一个山村。小学毕业前,老师带着十几个学生到了镇上。这也是他走得最远的一次。阿来的父亲给了他一块钱,他写道:“我知道小伙伴们每人出汗的手心里都有一张小面额的钞票,比如我的表姐手心里就攥着五毛钱。表姐走向了百货公司,出来时,手里拿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彩色丝线。而我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新华书店……我一只手举着钱,一只手指着那本成语词典。”

阿来买书没有那么顺利,居然要证明才可以买。是他的泪水打动了营业员,那个营业员考过他两个成语,才肯卖给他。

人生最初的选择也许最能反映一个人内心渴望的事物。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却要在漫长岁月后才明白。我买小人书买上了瘾,自己去捡废塑料换钱,渐渐积累下一箱。读书后,开始买小说。因为买书,我的拾荒带给我甜蜜的回味。偶然地,我跟着一位本家的木匠在泥坯上刻宋体美术字,刻好后用棉花填充起来,刻得最多的是“忠”字。因为写得好,队里派我去渠道上铲标语。刻数字,则把它们印到棉背心上。在别人家看到松鹤延年的民间画,我手痒痒也开始画了,没钱买颜料,就用毛笔去宣传栏洗下那些大字报的广告颜料。大年初一村里人都去吃忆苦餐,我一个人在地坪里画画。中学时曾逃课半个月去写侦探小说,又跟着村里的戏班学唱花鼓戏……个人的天性已表露无遗。但是,大学我却被录到了同济,学了建筑结构专业。直到毕业在即,我痛下决心,要走文学之路。这个时候才开始倾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那是多么强烈的一种渴望与冲动。

多少年的自我摸索,走到了今天,从事着专业文学创作。人生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年华就在这样的纠结中流逝,我的自我寻觅自我回归,不过是对于童年天性的确认。

回乡之路

已经很少在炎炎夏日回故乡了。那已是学生时代暑期的记忆。今年因为写一部关于老家的长篇小说,接近尾声时,感觉还得回一趟老家,作些采访。妻子是老师,学校放暑假,她便陪我一道回家。

父亲搬进新居两年多了。这栋房子是我们为父亲建的,那年他七十寿诞,我们全家为他祝寿。搬新房与祝寿同时进行,那些天,父亲就像在梦中。我们家20世纪80年代建的房子已经破旧了,冬天北风肆虐,四处缝隙的门窗无法保暖,手头宽不宽裕都得为父亲建栋房子了。托付给朋友后,他一味求好,建房超过预算一倍。为了减少邻里土地纠纷,又砌了围墙,把房子圈了起来。远远看去,蓝天白云之下,红色坡屋顶、欧式柱和门廊、白色围墙,颇有些异国田园风味。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些欧式风格的柱、檐口、拱券、栏栅,已经有专门的制作店,全都是配套的。农村建房已经建得与别墅没有什么两样了。我所在的村庄连尔居,这两年的变化真大,从前的泥沙路都铺上了水泥,自来水、有线电视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竟然都通到村里了。连尔居人外出闯荡,有几个发展很快,在屈原管理区办起了饲料厂、砖厂、船厂、铜厂,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在村里建起了豪华别墅。这些房子比起广州的高档豪宅一点也不逊色。我常常站在汨罗江旧河道的南岸,远观连尔居,儿时的那些茅草长廊的集体房屋,早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就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的砖瓦房也瞬间不见踪影了。江中倒映的村庄,恍惚间到了欧洲的某一个村落。

我去采访汨罗范家园的张家墩。这里有屈原的十二座疑冢。那天中午,沿着村边的沧浪河寻访当年的烈女桥,小河已经变成了一条小溪。一条横跨过小河的水泥路,水从路下面的涵洞流过,汩汩作响。有几条麻石伸向水中,一位老人去麻石上洗衣。询问烈女桥,老人说这里就是烈女桥,石桥早已拆了。他手往西指,说岸边原来有一棵大樟树。父亲同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期曾在桥上玩过。这座古桥传说中是女媭罗裙兜土走过的地方,她取土葬屈原,挖出了一口大塘。大塘就在一片金黄的稻田之中。

从京广线下面的一个隧道钻过去,东面是黑如岭。一座一座巨大的坟墓出现在山坡上。我爬上坟顶,西望汨罗江,烟波浩渺处就是屈原管理区了,一个当年从洞庭湖沼泽地围出来的农场。往东眺望,丘陵起伏,两座雄伟的庙宇耸立山中。我惊讶于如此金碧辉煌的寺庙竟然从未听说过。我小说中的一个道士出生在张家墩,从小就在屈原墓中玩耍,那雄伟的寺庙不正是他出家的地方?

2016年春节,作者在家乡连尔居,身后即是汨罗江旧河道

寺庙一座叫保缘寺,一座叫普德观。一座是佛教寺院,一座是道观,都是清朝古庙。两座大庙是不久前修的。我把小车开上了山间小道,想不到水泥路也修到山里人家地坪了。

父亲一路感慨,他想不到原来很穷的山区人家也都建起了楼房,想不到从前摆渡过江的地方,修起了汨罗江大桥,我油门一踩,眨眼之间就从南岸跑到了北岸。看到寺院,他兴奋地叫了起来,以为是自己砍柴到过的地方。

这天我们看过玉笥山的屈子祠,去楚塘熊家湾寻访族谱。父亲又跟我说起“五风”时期外流的经历,那是饥荒年代的求生之路。他不知多少次说到湖滨,说到一个叫谢吉清的人,说他如何待自己好,给他东西吃。我突然跟父亲说,我们去寻找谢吉清吧。父亲先是一愣,马上就变得兴奋起来。旋即又犹疑了,整整五十年过去了,他还在世吗?如果在世都是八十好几的老人了。那个叫湖滨农场的地方,现在还叫这个地名吗?是不是大海捞针?

汨罗江大桥通车,一条柏油公路向北一直伸向岳阳。湖滨挨近岳阳,小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开到。如果找不到谢吉清,就当是与父亲旧地重游吧。我的想法一说完,父亲激动得说话的声调都高了。

为创作长篇小说《己卯年雨雪》,在日本千叶县鸭川市江见町,侵华士兵喜翁全徹居士家,他的儿子冈部喜一在百年火塘前接受作者(右一)采访

第二天我们起了一个早床,伯母也曾经外流到过湖滨,她也想一起去看看。我们一车四人,再次跨过汨罗江大桥时,心里都很激动。从前遥远的地方,现在如同近邻。小车如飞,像穿越时空隧道,五十年岁月弹指而过。湖滨眨眼间就到了。

这是一个丘陵起伏的山区,西面不远处就是洞庭湖。偶尔能从山谷间看到银光闪耀的湖面。父亲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在脑海深处搜寻着从前的点滴记忆。他记得湖滨火车站,那是他黄昏时到达的车站。公路就在车站的东面。父亲说,那一年,他一下火车,太阳就落山了,他一直朝东走,忍饥挨饿走了几里山路,天黑得看不清路,他寻了户人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又走了好几里山路才到湖滨农场。

我在路边打听,无人听说过湖滨农场,这里只有一个湖滨园艺场。经过火车站时,东面是一片青葱的山岭。伯母说,那是赶山。父亲说不是,赶山很大。两个人争了起来。

没有发现东去的路。我只好继续往前开。

火车站远去了。

好不容易发现一条东去的小路,我犹豫着要不要拐下去。路面实在太小,刚够一辆车通行。但不拐下去,依父亲的说法,离目标越来越远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拐下了公路。

这是一条新修的村道,两侧是密密的树林。路面似乎越走越宽了。在一个三岔路口,路边有一栋房屋,我停车,父亲迫不及待跑下车去打听。他对着一个花甲之年的妇女说话,她听不懂他的话。我先问她这里有没有一个湖滨农场,她摇头说从没听说过。再问谢吉清时我都没有一点信心了,只是随便问一问,我知道一定是摇头、说不知道。

如我预料的一样,我在她摇头说话时,人已经退到门口了。她回问了一句:他是哪个村的?同样的问题我早问过父亲了,这时父亲显得十分窘迫。

这次问路严重打击了我们的信心。我不打算村村去问了,只是凭借着感觉往前开,期望着小路往右拐,向着南方走。那是父亲说的方位。

路往东走了一段后,果然朝南拐了,经过一个村庄,我觉得还需往南走。又一个村庄出现时,我想该问一问了。

视野开阔了很多,坡地上的村庄在七月阳光照耀下,稻田、树林和房屋全都亮得刺眼。一个中年男人打着赤膊走过地坪,地坪上晒了一地稻谷。我喊住他,很不好意思说出了谢吉清的名字,问他认不认识。这时的我感觉真是大海捞针,有一种绝望的情绪涌了上来,脚又想往回走了。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问法太唐突。

他回答我说:认得。谢吉清就在他们村里,他家房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父亲紧跟着我,他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了谢吉清三个兄弟的名字,一口气说了出来。打赤膊的人说,是的,他们是三兄弟。我激动得一把握着他的手,就像怕他消失了,请他上车带路。

他光着上身坐到了车里,走了两百米后,往左边山坡一指,说:到了,就是那里。

山坡上一片房屋,房子都是新砌的楼房。只有一间坡屋顶的青瓦旧屋,拆得只剩两间。谢吉清就住在这栋旧房子里。他坐在一把很有些年月的旧藤椅上,望着父亲走近他,带路的人指着老人说他就是谢吉清。父亲脚步走得很犹疑,快到老人身边时,他突然往回走,对我说,搞错了,他不像吉清哥。房子里还坐着两位老人,他们都说藤椅上的老人就是吉清。

父亲又上前去喊他。老人耳朵失聪,听不见。赤膊男人在他耳边大声说:你认得他吗?老人摇头。父亲伏到他的耳朵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谢吉清仍然摇头。他不记得父亲了。

父亲僵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谢吉清中风站不起来,偶尔偏过头来看一眼父亲。我跟房子里的人说明了来意。一位老太太进房了,她是吉清的妻子,赤膊男人又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她也记不起来了。

谢吉清想着以前的事情,说起与父亲一起外流来的人,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父亲来。

喝过茶后,父亲问起吉清家里的情况,他的大儿子闻讯过来了。老人的几个儿子都砌了新房,小儿子去岳阳做生意了,孙子考到了清华大学。父亲又问那些曾给予他关心与照顾的人,他们都还健在。再问那些故意刁难欺负过他的人,他们都已过世了,后人过得也不是太好。

父亲塞给吉清钱。虽然吉清忘记了他,但那份恩情是在的,父亲不能不报。父亲在屋门口跟我说,吉清哥事后会想起他来的。他是在安慰我更是在安慰自己。

地坪上,父亲和伯母看着稻田、菜地、沟渠和山坡上的树林,远山茵茵一色,泛着烟蓝。记忆中熟悉的一幕出现了,他们都说就是这里。这座山就是赶山。往事一涌而出,许多细节都在眼前的山坳里浮现了……

山中村庄,虽然与连尔居相比还有差别,但是新房、古木、青山却别有一番田园诗意。我抚摸着一棵百年樟树,想着人世间的变迁,不禁轻轻拍了拍粗糙的树身。

意大利汉学家、作家雪莲,去年夏天代表意大利自由形式出版社、米开朗基罗出版商来广东,与作者签订《西藏的感动》一书意大利文的翻译出版合同

回乡七天,我小说中人物生活或活动过的地方我都走了一遍。我去了湘阴左宗棠故居,看了出土的岳州窑,再登岳阳楼,到营田小边山拜祭百骨塔,在汨罗江入洞庭湖的磊石山上远眺……我在想,虚构与真实之间区别大吗?我虚构的人物,找到他生活中的原型再了解,竟然他的行为与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现实符合了我的想象!而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却又虚幻、朦胧了。父亲的回忆只活在他自己的脑海里,连当事人也忘记得干干净净了。一个全新的连尔居与我的记忆没有关系了,它是真实的,但对我却如梦幻一般,就像父亲在新房里有做梦的感觉,似乎都是一种想象。

炎热的夏天,我在房子的凉台上纳凉,观望夜空中的银河,田野上的虫鸣替代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乡村亘古不变的静谧让我回到了从前。我想,等我老了,就回来住,与江做伴,与田野一起走入深深的安宁,只有自然才是生命的憩地。

作者简介

熊育群 端午节出生于汨罗江畔。同济大学建筑工程系毕业。曾任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广东文学院院长、同济大学兼职教授等。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国作家》郭沫若散文奖、第十三届冰心文学奖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广东省文学领军人才、德艺双馨作家等。出版有诗集《三只眼睛》,长篇小说《连尔居》《己卯年雨雪》,散文集及长篇纪实作品《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西藏的感动》《走不完的西藏》《罗马的时光游戏》《路上的祖先》《雪域神灵》,摄影散文集《探险西藏》,文艺对话录《把你点燃》等19部。《己卯年雨雪》《西藏的感动》《无巢》《生命打开的窗口》等作品在德国、俄罗斯、意大利、匈牙利、以色列、日本、英国等国翻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