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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篱与萧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卫国  2018年03月08日10:26

作家西篱最近推出了长篇小说《昼的紫 夜的白》,在阅读这部作品时,我不止一次联想到萧红的《呼兰河传》。因此,这里不揣冒昧,将西篱与萧红进行比较。

两人可以比拟的地方,首先在于,西篱的这部小说描绘了地处西南高原的风镇,而萧红的《呼兰河传》描绘了地处东北的呼兰小城,两人对自己家乡的书写都具有鲜明的地方特征,既写出了自己家乡的地理特征,也写出了自己家乡的风俗人情。在现代文学的版图上,东北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人遗忘,萧红的出现,标志着“东北文学”的崛起。地处云贵川的西南高原,在当代中国文学的版图上,一直是一块不起眼的地方,西篱的《昼的紫 夜的白》使地处西南高原的风镇一举成名,也象征着“西南高原文学”的崛起。

其次,两人的作品都书写了自己的“家族史”。

两相比较,萧红的家族史并不完整,出场人物不多,引发的事件不多,且其家族史与国家政治基本无关。而西篱的家族史,出场人物众多,事件层出不穷,并与当代中国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密切相关,其中涉及抗美援朝、反右派、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周总理逝世、四五运动,唐山地震、恢复高考、改革开放、计划生育等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毫无疑问,西篱所要书写的家族史,难度更大,但西篱出色地证明了自己驾驭长篇小说、想象家国历史的能力。

最为重要的也许是,两人的思想格局都比较大。萧红在《呼兰河传》中,首先是超越了自我,不局限于自怜自哀,而是用悲天悯人的眼光看待呼兰河小城里的人类生活和生命。其次又超越了自己所属的阵营。萧红出道以来,一直身处左翼阵营,受到左翼文学观念的影响,但是,萧红的《呼兰河传》,其格局却是左翼文学观念难以框住的,因此也不被左翼阵营理解。左翼阵营对《呼兰河传》大失所望,认为萧红脱离了人民群众,结果不仅造成个人心灵的苦闷寂寞及郁郁而终,而且导致其创作也走了下坡路。

在《昼的紫 夜的白》中,西篱也超越了自我。小说中的“我”有一段沉痛的家族史。“我”的父亲写了一部书稿《伟大的历程》,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在文化大革命中,这部手稿被造反派查获,“我”的母亲主动承认为自己所写,并拒绝好心人的一再提醒与救援,最终被定罪。在开公审大会前,造反派怕她唱歌和喊口号,割开了她的喉咙,枪毙后又摘掉其遗体内脏,用福尔马林泡在医院的池子里。在书写这段沉痛的历史时,西篱刚开始义愤填膺,难以释怀,小说中的“我”一直苦苦追寻事件的真相,追逐罪魁祸首。但后来,西篱的心胸渐渐变得开阔与包容,能够平和地看待历史的波折与家族的苦痛。在小说的最后一段,西篱写到:“我很早就不再忧伤了。我知道,我们这些漫游者,也许会撞上别的星球,也许会被什么碎片击中,也许会落入大气层里焚毁……更多的可能,我们就是宇宙里的尘埃,生命回到宇宙的原生状态,灵魂仍然携带着记忆,一直漂浮在蓝色和紫色的、柔和宁静的、恒远的宇宙空间。”小说中的“我”显然进入了一个新的思想境界,这一境界也是西篱的境界。

最后,两人的作品都有抒情色彩。萧红给书写呼兰河时,融进了深沉的感情,其笔法忧郁、感伤,而又纯净,其文字感性、清新,充满诗意。一些段落,一唱三叹,气韵悠长。西篱原本是抒情诗人,在写这部小说,无论叙事、写景,都有情感在笔触流淌。舒缓时如春风拂面,紧张时如战鼓铿锵,喜悦时心花怒放,痛楚时撕心裂肺。要论不同,应该说西篱的这部作品比起萧红的《呼兰河传》,抒情色彩更为浓郁,情感冲击力更为强烈。如果说,《呼兰河传》如同乡土歌谣,听来意荡神驰,那么,《昼的紫 夜的白》则如交响音乐,听来惊心动魄,令人灵魂受洗。

萧红活着的时候,在文坛的位置并不高,萧红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备受文学史家冷遇。但后来人们逐渐认识到,萧红被低估了,今天,文学史正在重新定位萧红。西篱在20世纪80年代成名,应该说,比起当时许多一鸣惊人的作家来说,西篱的成绩并不那么令人瞩目。然而她写作不辍,终于在《昼的紫 夜的白》一作中大放异彩。我相信,大器晚成的西篱和萧红一样,必将在文学史上留下自己的篇章。

(刘卫国,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