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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贺岁卡

来源:中国艺术报 | 李明忠  2018年02月13日09:05

腊月里,从避寒的海南飞回重庆准备年货,我家门前的小箱子,已经被报刊塞爆。我把书报抱进客厅,在清冷的寒气里浏览。突然,一封信闪着亮光跳进双眼:信封是手写的,字迹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似的,虽不好看,一笔一画却不含糊。来信者的认真感动了我,心中涌起一丝丝的暖意。

在微信瞬间飞抵的今天,还有人从邮局寄信,不是快递,而是平邮,而且,收信地址在城西的边缘,我已经搬到城东南十多年了。这封信穿过林立的高楼和连天的雨雪,穿过本城旧历年底多年不遇的奇寒,一路寻来,没有迷路,真是心诚则灵啊!

拆开信封,瞟一眼写信人的署名,却记不起是何方神圣。

一目十行,匆匆掠过,记忆复苏了。这是十多年前我在报社分管副刊时联系过的一位农家女。我曾给她的一个打工生活的中篇小说写了两千多字的修改意见。后来,她带着那封信来报社找我。那是一个夏日,她走得急,敲开办公室门,浑浊的汗珠儿就从红扑扑的脸上滚下,于是,空调屋里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汗馊味儿。见我耸耸鼻子,她皱了一下眉头,笑了,是那种不好意思的笑。她说信中有的意见还不懂,写信又说不清,就来当面请教。说明来意,她的眼睛里投出殷切的光,神情变得自在起来。

我写给她的意见,是装在牛皮纸信封里寄出去的。那种信封柔韧发亮,却已经失去光泽,还斜生出一片浅浅的、密密麻麻的绒毛,又混合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饭菜香味儿和牲畜粪便的臭味儿。这封信伴随她种地,施肥,做家务,见证了一个农家女的辛苦劳作和精神追求。她读了多少遍?用了多少时间?只有天知道!她只有初中文化,错别字多,病句也不少,可有讲故事的能力,作品生活气息浓,读得下去。她带着孩子,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刨食儿,和无休无止的家务活儿纠缠,这已经很累了,可她有不安分的灵魂,有高远的追求:在夫儿酣睡之际,她伴着孤灯艰苦跋涉。

后来,我在报纸上给她发了几篇散文,还搞了个小策划,宣传一个农家女的追求。在那个年头,报纸还有人看,她于是成了当地的名人,得到乡干部指点,改种粮食为种蔬菜。这本是好事,因为种菜来钱快,比种粮食强多了,可是,她做事有底线,不愿意害人,不过量使用农药和催长素,所种的蔬菜产量不高,没有卖相,自然挣不到钱。她来电话,在听筒那边有一声无一声地叹气,叹自己命苦,生活压力大,坐不住冷板凳,静不了心,为了生计,为了让孩子读上理想的学堂,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沿海打工。我告诉她,再去打工,就是深入生活,对写作有好处,因为,对作家来说,任何经历都不会白过。

我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曾经关注过她的目光,还给我写信,写她心中的感激和节日的祝福。她的进步让我刮目相看:错别字不见了,语言流畅洋溢着朴实的感情。文学梦还在枕边,她还在坚持,还在精神的深处艰难修行。

在把信笺装进信封时,我发现里面还有东西:一张很别致的贺岁卡,是用干枯的树叶精心剪辑后拼贴的。画面是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飞向远方,翅膀下是一片庄稼地,上方是两朵云彩,还写着几行诗句:鼓励如春风/让绿禾茁壮/鸟儿高飞/无言的感激/是生长,也是飞翔。

窗前,一片片黄叶从梅树上飘飘落下,一枝枝梅花星星点点,热热闹闹,绽放开来。一缕缕幽香飘进窗棂,在我的书房里浮动。手机闪着红灯,在案头不住地鸣叫。朋友圈热闹非凡,拜年的微信一条接一条从遥远的地方,从虚空的网络里不断飞来,信手点开,都是精心制作的相册,一个比一个别致,一个比一个有创意。可是,比较起来,我更喜欢这封平邮来的贺岁卡,专注、细致,富有诗情画意,特别具有个性和人情味儿,是我的专宠,是绝版,不可以转赠和群发。

我把感激变成这篇短文,希望她能看见。我相信,这种鼓励更有意义。我期待在不久的某一天,我会收到那位打工女抵达远方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