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母亲生下了我们五姊妹，三女两男。从此，五姊妹就像一根粗壮藤蔓上结出的五个小瓜，互相依傍，互相扶持，共同生活。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劳动。故乡的山水目睹了这一切，在自己的青山绿水里留存了这些记忆；破旧的老屋目睹了这一切，在自己的青砖碧瓦篾条木片上用特有的标识记录下了这些难忘的日子。

瓜熟蒂落，分道扬镳。五姊妹陆续开始了离开故乡离开老屋四处为家的漂泊日子。大姐嫁到了县城郊区，大妹和二妹出嫁到离家不远的隔壁邻村，最小的弟弟也长大成人了，娶了外市的一位城镇女孩为妻。我也去了外地，教书为业。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年轻人的天地是广阔的，以至于常常忘记了回家的路。留守农村的父母望眼欲穿，而常常盼回的是一张张汇款单或者一封封书信，再后来变成了一通通电话或一条条短信。为了生活，彼此都在忙碌，姊妹间的联系也日渐疏远，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不相互问候也显得稀松平常。即使是春节后的元宵节，也常是月圆人未圆，留下一串串无法弥补的惆怅。有时侄儿男女结婚，也有因万般理由未到场的姊妹，有时也包括我。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在外打拼的日子是辛苦的，难熬的。别人看着外表光鲜，自己方知生活艰难。工厂加班加点，只为多挣钞票；小店熬更守夜，但求赚点零钱；单位来早走迟，多为赢点奖金。看着他人积累若干财富，回家孝敬老人，修房置屋，或者周游全国乃至世界，心生羡慕。无奈自己囊中羞涩，始终无法启程。

一天，父亲染了重病。这消息的好似古代的八百里加急信件，又如长了翅膀，瞬息而至。此时的父亲如同一个放着风筝的老顽童，长线一收，风筝就乖乖回来了。五个孩子如鸟飞回，团聚在一起，当然还有他们的家人。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他们方知亲情的可贵，生命的脆弱。一棵日渐枯萎的藤上的瓜又重新聚首，连在了一起。

父亲临终前，几姊妹郑重表态:相互关爱，共度此生。每个人神情是严肃的，态度是虔诚的，是发自肺腑的。

此后，五姊妹联系紧密，消息互通。地理距离也近了一步，画了一个以母亲为圆心五姊妹为半径的椭圆，颇有故土难离叶落归根之意。几姊妹也找回了当初的感觉，互助互爱。团聚的日子日渐增多，疏远的亲情开始亲密。

然而世事难料，往往难如人意。父亲去世两年后，小妹被查出患有肺癌。大家顿觉五雷轰顶，五内俱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急急忙忙求医问药，祈求上苍起死回生。天可怜见，不如庸医所言，还有回天之力。于是钞票花尽，换来药石。暂且保住了小妹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几姊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殷勤探视，给妹妹给予不少精神慰藉。看到妹妹笑，大家心里开心；听到妹妹哭，大家心里流泪。大家心里都坚信一个共同愿望：妹妹身上一定会奇迹出现，健康起来的。

而不到两年时间，老家传来噩耗：妹妹病重。四姊妹匆匆赶回乡下，殷勤探视，不为别的，只为姊妹一场，珍惜情缘，祝福安康。

趁着一个周末，我和妻子驱车回家，看望妹妹。妹妹还可以开口说话，并叮嘱我不要为孩子的工作担心、有病要及时治疗等。她僵卧在床，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困难，说话也显得异常吃力。有时呆望屋顶，眼神空洞无神。尽管如此，我依然坚信妹妹能渡过难关，活泼如初的。

次日晚上十时许，接到妹夫电话，妹妹走了。我心如刀绞，昨日分别时彼此的嘱咐言犹在耳，记忆犹新。可怜的妹妹，用年轻的生命来告诉我们关爱生命和生病要及时治疗的道理。代价不可谓不沉重啊！

这条藤上的一只瓜凋落了，枯萎了，追随父亲而去，永远不再回来。剩下的四只瓜也失魂落魄，显得孤零零的，即使它们心里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万缕千丝，聚则有缘。只求珍惜，不为后悔。

尽管这只枯萎的瓜度过了四十六个春秋，但它带给我们太多的快乐和恒久的记忆，永远烙在了我们四姊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

痛则痛也，可悲的是我们无力改变所谓的自然法则，即使是不正确或荒谬的。只能被动地接受，顺其自然，甚至还美其名曰尊重生命。这大概就是我们为了追求心里平衡而做的自我安慰吧！

生活要继续，我们必需一个让人活下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才是积极有为的有意义的人生。于是向前看，珍惜当下就成了唯一标准答案。似乎每个人都在这个答案的指导下，积极或苟且地生活。

我们四姊妹也不例外。我们各自也将会成为一根粗壮的藤，结出更多的瓜，继续着精彩或平庸的故事，演绎不同的人生。但我们血浓于水，姊妹情缘将会再续，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