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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17年12月读后感

来源:《诗刊》 | 李海鹏  2017年12月23日16:12

文/李海鹏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这一期的《诗刊》,是独特的一期。因为是年末的缘故,无论上半月还是下半月,栏目都与平时有着很大不同。上半月是参加今年“青春诗会”诗人的专号,集中发表了他们的诗歌代表作、创作谈、指导老师的推荐语,还有最后黄尚恩对这次“青春诗会”的总结与记录。而下半月是对今年发表于各个刊物、媒介的诗歌佳作的集体性回顾,视野开阔,品味多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对本年度当代汉语新诗写作实绩的一次集中展现。这样的呈现方式,实际上在《诗刊》这里已是自身传统的一部分:“从2012年开始,《诗刊》下半月刊的12期作为该年度的新诗年选,固定下来。”上有“青春诗会”,下有年度诗选,正因为此,这一期《诗刊》格外具有收藏价值:不仅宜于集中欣赏,具有高密度的美学价值,而且对于诗歌研究者、批评者来说,也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

上半月的“青春诗会”专号里,参会诗人有马骥文、飞廉、叶晓阳、庄凌、马嘶等15位。迥异的诗歌面貌、写作路径和语言意识,让我们辨认出15位饱满鲜活、趋向成熟的现代主体。然而透过这些清晰的差异,我们又可以隐约感知到他们之间可以分享的共性,或许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构成了阿甘本所说的“同时代人”。比如对于当代生活日常性的关注与超越,对于诗歌与经验之关系的思考,对于晦暗之当下的蘸取,对于诗歌时间与日常时间的错位感,对于古典抒情资源与现代抒情经验的整合、转化之焦虑和探索等。可以说,15位年轻的写作者,在共性与差异的张力之间,既展现了自身写作的旺盛生命力和生长性,也昭示了新诗创作在年轻一代中间的种种可能,因此,这一期“青春诗会”专号,强劲地指向未来。

在他们中间,马骥文的诗歌写作呈现出宗教性高度。一个常识是,现代以后,艺术具有了取代宗教成为崭新精神救赎方式的可能。成果丰硕之余,其内在缺陷也暴露无疑,并且在已然不短的现代书写历程中,被很多杰出的写作者们所批判、反思、矫正。比如艾略特等。在这个意义上,马骥文的诗歌获得了成立的可能性和重要性。他将其穆斯林的整体性身份,整合进自己个体性的写作之中,其结果,既不是以写作来为自己的整体性做注脚,也不是以宗教性来为个体经验做加持,而是营造出了新的诗学空间;其诗歌文本由此成为一个创造性的精神产物,昭示了诗歌之为主体,其内在的神圣性与神秘性,:“下午的阳光正照在他们的脊背上/显示出某种神圣的流动/那些不容回辩的真实与细节/在你不断熄灭的瞬间给予你支撑”,以及个体与总体混合莫辩的自信力:“你确信你将会在未来回到这一刻/回到这枚紧握的手掌/以及由它所创造的风景”。

飞廉的诗歌则呈现出浓郁的江南气质。江南,虽然构不成宗教性的高度,但是在中国的写作史中,无论古今,都是成果丰赡、面目清晰的传统力量。飞廉居于江南,诗歌中清晰可见江南传统的底色,他以数量可观的江南风物、人物入诗,便是有力的证明。然而在当代新诗中间,江南诗歌虽然成就显著,但无疑也具有公认的丰腴过甚、诗风绵软、自怜自恋、不擅节制的内在缺陷和危险,它就像哈姆雷特父亲的幽灵,笼罩着每一代江南诗人,让他们努力去对话和摆脱。在飞廉这里,我们欣喜地看到一个“节制的江南”。很清晰,飞廉的语言是内敛的,是减法的,不是无节制地滋生和蔓延,读他的诗,总有种越读越少的印象,一首诗读到最后,消失的是语言和容量,留下的是诗的质地和感觉;而且,江南在飞廉这里不仅有逸乐,更有峻急,有历史的焦虑,事实上,这是对江南传统中重要一部分的呼应和重现,因为,江南不仅有“商女不知亡国恨”,更有“古今兴亡多少事”:“南宋迄今,凤凰山/落寞了八百年/这里,荒草终日冥想/预见了辛亥革命。”

庄凌的诗质朴、温和,少言寡语,也不见堆砌和修饰,有口语诗的味道,但又少有口语诗的流俗和荒嬉,有着女子内在的美感和思量,在她最好的诗里,我们既能看到人生的晦暗和焦虑,又能看到,这种感觉的传达可以如何实现内敛清秀与直率质朴的统一,就像她笔下那株滴水观音:“我早己习惯了颠沛流离的行程/可它在我的怀里/多么羞怯,多么芳香。”

如果说上半月的专号指向未来,那么下半月的诗歌年选,则是对过往的回顾。其选择范围囊括了几乎所有重要的文学刊物,有《星星》《江南诗》《扬子江》《诗林》等专业性诗歌刊物,也有《人民文学》《十月》等综合性文学刊物,还把触手伸到了《读诗》《草堂》《诗建设》等所谓民刊之中。这展现了《诗刊》作为中国老牌诗歌刊物的雄心和行动力,其目的,是希望当下的优秀诗歌能被充分发现,并经由这一优良的平台而得到广泛的传播和阅读,诚如《前面的话》所云:“如果若干年后,人们回顾这一时期的诗歌,发现大多数脍炙人口的作品都曾以各种方式出现在《诗刊》上,便是我们最大的欣慰和收获了。”

在下半月刊中,有一首诗尤其吸引我,它放在这本年选中间,如此独特。这便是胡续冬的《清晨的荣耀》。这首诗的缘起是诗人与女儿的日常相处经验,而在他的处理中,则实现了游牧学与育儿经的美妙结合,儿童可爱的言语,动漫的魔力,如何指向北方的游牧和清晨的荣耀?读罢这首诗,我们便有些许答案。这首诗在风格上有胡氏招牌的“胡话风”,这有西方所谓轻体诗(light verse)的味道,它始于童趣:“每天起床以后/她都会说:我们去摘牵Benny花吧”,然而结束于某种宏大叙事:“仲秋的太阳递给每朵牵牛花一把金刀/我这才想起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清晨的荣耀”,尽管如此,我仍然不认为这首诗的诗意指向,其“荣耀”,是宏大之物,毋宁说,“荣耀”作为这首诗的诗眼,实际上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女儿无限爱意的命名。“金刀”的比喻如此美妙,而据我所知,“刀”正是诗人女儿的乳名。

以上便是这一期《诗刊》留给我的深刻印象。《诗刊》作为中国诗歌重要引领者的地位和能力由此清晰可见。它老牌但不老气,对当代中国的诗歌场域保持着深度的介入和支持,并因此彰显了自身的活力。十二月的《诗刊》,读罢掩卷,细细回顾其中的每一行,都彰显了《诗刊》希望借这两本专号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努力和意念。在词语中遨游的人,想必都明白此中的深意。我不由得想起马雁的一句诗,作为这篇读后感的结尾:“发明词语者,发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