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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艺术150年》:“现代艺术”离我们有多远?

来源:文艺报 | 吴萍  2017年12月01日07:05

读完威尔·贡培兹的《现代艺术150年》后,我思考一个问题:艺术或是现代艺术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纵观全书,现代艺术本质上与中国的关联度不大。现代艺术肇始于1917年的法国,杜尚勇发先声有了小便池《泉》,欧洲各国艺术家接踵其后。现代艺术的中心并非中国,现代艺术运动的每个转折也都没有发生在中国,我们的日常生活与贡培兹眼里的“现代艺术”似乎并无确定关系。尽管如此,闺蜜大学毕业后攒钱开上“甲壳虫”,父母去北京看了水立方和鸟巢,女儿对村上隆的恶魔太阳花和变形米奇头念念不忘。如此说来,艺术或现代艺术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无可置疑地被抛掷于现代生活中,不时与现代艺术发生着隐形的撞击。

回到《现代艺术150年》,贡培兹在书中大致提出现代艺术看什么?怎么看?艺术家们的内心表达是什么?这三个问号表明,艺术批评家和我们一样,认为现代艺术是块难啃的骨头——面对现代艺术,人们大约呈现为两种态度,一种如我女儿所说涂满纯色的正方形她也能画得出来,另一种是责难巨大而洒满油彩点的画布太邋遢,何以谈论意趣和艺术享受?

可贵的是,贡培兹毫无经院派学究的噱头,而是坦陈“现代艺术的解读确实有难度,特别是在你没有预期到艺术家内在诉求的时候”。他常取笑知名艺术博物馆展品旁的文字过于正襟危坐和曲里拐弯,不能让毫无知识储备的观众卸下心理负担,却加强了现代艺术的诠释难度。贡培兹凭借自身的专业素养、深刻洞见和满肚子的艺术家八卦,以诙谐畅达的笔触引领读者走进现代艺术品和艺术家的背后,清晰勾出150年间现代艺术发展的轨迹,让读者真切体会到诸种主义或风格的递进、转折和变化的脉络,例如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被后来的未来主义替代,其根源在艺术家“视觉到笔触的加速度”。于此意义而言,贡培兹的确抛给读者一块沉甸甸的现代艺术敲门砖。

150年前的传统艺术中,绘画占据着很大的比重,无论是达芬奇、伦勃朗或扬·范·艾克,给观众留下了多种赏析维度,光线的、色彩的,神话的或是宗教的。如约翰内斯·维米尔的《戴珍珠的少女》:少女的嘴唇娇艳欲滴,回眸中的眼神意味深长,圆润的侧颜以现下的审美观看也是上上等;甚至还可以说珍珠耳环的高光部分强化了艺术感,黄色外罩、白色领子与蓝色头巾无比协调;再不济,“画得好美,画得真精准”的评判也完全没错。150年过去,我们不会如莫奈的同时代人般指责其画得太模糊,红日下的码头和飘忽的睡莲仍然拥有摄人心魄的美。在往前走,走到康定斯基、蒙德里安、波拉克,走到伊夫·克莱因的《蓝色单色画》前,艺术家的叙述客体荡然无存,在落笔随意的点和乱线中,在加黑色区隔线的原色色块中,或是巨大整板的纯蓝色块下,观者失去了诠释的依傍,隐隐感受到单质化背后的张力和强度,可还是无从拆解其意涵:这么杂乱或是如此简单,何以被称作伟大作品并标以天价?这些作品比毕加索笔下抽象立体的女人更为难懂,其中没有生命和呼吸。这时,就需要从艺术品表面切出一条路,去了解作者头脑中先置的“理念”。我以为,自前印象派起至被贡培兹认定为后现代主义的当下,“理念先于作品”的路可谓越走越深刻,而今天的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给观者直觉上带来的“懵晕”更能对此提供佐证。

马克·罗斯科的《红上之红》或伊夫·克莱因的《蓝色单色画》是一种挑衅,是一种宣言,是“在我之前没有人这么画”。这样的红或是蓝,瞬间简化了观者的思维,在抽象表现中攫取观者的注意力:“必须紧盯我,让我容纳和融化你!”不谙此道如我,或许可以在蓝的引申义中想象好天气中高纯度的蓝及其带来的宁静;由红色大色块中的土黄色块看到无上的和谐以及其下一条窄窄粉色框所带来的微妙愉悦,约等于什么都没表达的表达。贡培兹则解答了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的欣赏门径,超过2米高、1.5米宽的巨大作品并非出于艺术家的自傲和炫耀,与此相反,如果站在原作前,会觉得“非常亲密和人性化”,观赏者和作品是同伴,作品能够激发观众巨大的心灵感受。这样的艺术作品与空间的内在协作是必须的,要求专门的展出空间,而非通过普通艺术博物馆的并排陈列可以理解。

我不止一次看过安迪·沃霍尔作品的复制品,至今才弄清波普艺术的真实所指。可口可乐、披头士、玛丽莲·梦露、芝士汉堡、金宝汤罐头,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给艺术家的感受是:批量的、性感的、流行的、享乐的、廉价的和消费主义的,正如杜尚讥讽味满满的小便池一样,沃霍尔等艺术家同样以讽刺的幽默加强了“波普艺术”的辨识度。

极简主义的雕塑或绘画包含包豪斯的冷静气质和大量俄罗斯的构成主义,其核心是整体性概念。艺术的创新都是在模仿和传袭中迂回前行,每个“主义”的诞生都透露出此前“主义”的余味,正因此,贡培兹讲述的艺术脉络才会显得结实和清楚。横截面上聚成某一主义的艺术家群,纵深处须从很远处找出各自的远祖亲缘,这一笔中隐藏的恩师是谁?每个艺术家心中不同的古典艺术上帝是谁?毕加索老了回到儿童画创作源于他毕生对亨利·卢梭的稚气保持的强烈艳羡和妒忌。《玛丽莲双联画》的双联形式源自古老的祭坛三联画,显然,宗教画给了沃霍尔某种启发。1978年,杰夫·沃尔的《损毁的房间》是对欧仁·德拉克罗瓦《萨丹纳帕路斯之死》的致敬之作,两幅画的构图、色彩和光线都完美匹配,却讲述了完全不同的故事,一则是战争故事,一则是现代妓女的卧室,可最终都唤起时代中强劲的幻灭感和虚无感。

如今,我们也在亲历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书中艺术家所遭遇所感受的现代文明带来的优惠和损伤,我们也不会错过,了解现代艺术不啻为一条理解和诠释现代文明的好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