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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燕:《熬鹰集》——人性的洞察与反思

来源:文艺报 | 蔡燕  2017年05月22日07:39

《熬鹰集》这本诗稿最初摆在我面前时,老实说,确确实实撼动了我的心。横冲直撞的“直男气”,对人性的洞察和反思,以及无处不在的哲理光芒,都让我耳目一新,以致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同事朋友们分享。

一位资深出版人和我一起探讨《熬鹰集》里的《贞节牌坊》一诗,觉得这个诗虽然很短,却具有很大的张力,写出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扼杀不稀奇,尤为可贵的是,这首诗还写出了封建礼教对制定者本身的戕害,女性不再是惟一的受害者,这个角度在同类诗作中是非常新颖的。我们都觉得这样的诗是好诗,是值得人反思的诗,但诗歌和诗人的日益边缘化,客观上限制了诗歌的普及。

中国原本是一个诗歌大国,自《诗经》始,历经魏晋玄言,唐宋气象,即便明清以小说为最,但诗歌依然是文学之正宗。诗以明志,诗以抒情,诗以遣兴,总之,古代中国人们的工作、生活、社交都离不开诗。及现代白话诗盛行,至当代诗歌日益被排除在高考文体之外,使诗歌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日益边缘化。另外一方面,一部分诗人也日益自我封锁。于是,诗人和社会彼此拒绝,终成今日诗歌之境。

王长元过往的创作是以小说见长,受限于小说的结构、人物性格,并非作者生命体验中所有的“灵感闪光片段”都能够写进小说之中。但这些独特的“灵感闪光片段”,经由诗歌这一文学形式,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我们从《熬鹰集》中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了“灵感闪光片段”,细致而又博大的世界。诗人善于从细微处、寻常处、小物件、动物身上发现隐藏的诗意。跟随诗人的眼睛去看见诗人体验到的世界,于是我们感受到诗人途经贞节牌坊时心灵的痛楚;在庙宇中看到黄香时对人生真相的洞透;在旋转的陀螺身上看到人本身相似的存在感;在古老的铁杵磨针的典故里看到的是一位年华尽失空留声名于后世的荒诞感;在黑馒头和白馒头上看到的是双重人性;甚至是一块小小的口香糖,诗人也从中看到了社会评价的双重标准……

如果说小说创作是人物性格本身的发展决定了小说的结局,作家只是被小说选中来讲述这个故事的人。那么诗歌创作则是诗人作为个体的特殊生命、情感体验决定了诗歌的艺术性和文学价值,诗歌忠实的是诗人的内心。

当我通读整本诗稿后,感受到思维是全新的,视角是独特的,语言是精练的,情感是丰富的,生活中种种寻常的意象经过诗人哲理化的思考,诗意的处理之后,全部叛逆了自身的寻常,以不寻常的意境和指向成为饱含了作者独特生命体验的特殊意象,带给读者截然不同的阅读感受。令我一边感受到诗人体悟的深刻,一边暗暗佩服诗人的脑洞真大,总能够想到常人想不到的角度,处处流露出哲理的机锋。作家和诗人在这本诗稿中得到了完美的统一,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本诗集可以说是作家寻求文学创新的自我突破之作。

回到诗本身。从一个女性读者的阅读体验来说,这本诗集充满了“直男气”。尤其是这本诗集是王长元、王春傲父子两代人的诗歌合集,使得诗歌的精神面貌夹杂着“老到和天真”。我们一面能感受到一种只属于年轻人的敢于打破一切,只为追寻自由自在,要活出本身姿态的热血奔涌;一面感受到一种充满了人生阅历,看多了世情世事的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拷问和反思。十多年前,当我刚刚离开大学校园之时,我的心里也有过一只《断线风筝》。诗人写的每一句话,都将我带回过去,让我感受到出发时的初心。年轻时,我们一无所有,但却拥有能赢得一切的年轻。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能不要自由,不能不要飞翔。只有那么做过了,生命才不会后悔。否则,在这个人人都只能活一世的世界上,我们将如何面对垂暮?

如果说《断线风筝》是表达了年轻时候对生存自由的向往,那《我是我的佛》则是心智成熟时代对心灵自由的向往。人生之中,总有爬坡过坎,生本不乐,求神拜佛求的是心慰,原本无可厚非。但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人们对外在的追求日益繁盛,心灵的内在需求被一再压抑,和心灵的对话日益减少,妄求者日益增多。“只要人心长到/人心的位置/我就是我的佛”,“只要身上流淌着/发热的血/我就是我的佛”,“只要灵魂黑夜/有着善的明月/我就是我的佛”这三个排比句有着极强的语言冲击力,尤其是一句“只要人心长到/人心的位置”,有着极强的现实讽喻意义。“人,才是通向佛的江河”,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向外妄求不如做好自身的修行。整首诗表现出诗人心灵维度的宽广,让读者感叹。

诗集中更有社会价值和意义的则是对现代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注、思考和反思,诗人通过《跪拜》《蒙眼》《熬鹰》《惭愧的骨头》《陀螺》等诗篇发出了追问:人究竟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立足于天地之间?诗人批评了跪拜这种自损的人生姿态;在《蒙眼》中通过对驴子蒙眼拉磨的刻画,表达了对底层劳动者生存状态的悲悯;在《惭愧的骨头》中则是对现代人的利益之争表达了无情的鞭挞和冷静的反省;《陀螺》则是对生存奴性的无情鞭挞。

《熬鹰》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比喻。“一根麻绳/剥夺了万里长空”,诗歌的第一句,读来让人心一痛。这不像读《断线风筝》时初心无畏的勇敢,而是直接刻画了已经失去了自由的苍鹰的生存困境。“饥饿/才是生命的陷阱/一指小小的肉片/竟成了屈服的门铃”,让人联想起萧红那些白描饥饿感的文字。“当‘鹰把式’嘴角/露出微笑的时候/麻绳里/才诞生出一个崭新生命”。全诗用非常简洁质朴的语言,很少个人情感的直白流露,对猎人几乎不着笔墨,就活化了一只苍鹰的驯化蜕变过程,显示出诗人极高的语言艺术能力。

这首诗之所以让人印象深刻,还来源于熬鹰本身具备的象征意义。熬鹰讲述的是猎人和苍鹰之间的驯化关系。为了取得生存物资而需要苍鹰的猎人、失去了自由的苍鹰要怎样生存下去,这种关系对正在迈入“身有负累不轻狂”的壮年人群之间有着极大的共鸣意义。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大部分人还在为生存而活着,这就是现实。这本诗集最终定名为《熬鹰集》,也有其独特的寓意。尽管在作家看来,文学创作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人生快事,但对一部优秀作品的打磨过程,也可以说充满了煎熬。如果把充满个性又洒脱不羁的文字比作苍鹰,那把作家和诗人比作猎人也不算离谱。在我个人看来,活着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过程,充满了痛苦的煎熬,也充满了存在的欢欣,不如把我们的每一个历程都想象为熬鹰,我们貌似失去自由,但我们尚未失去尊严,我们生存在和生活对抗的过程之中,权当熬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