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世界上最伟大的是母爱。动物也是如此。

——题记

春风吹醒了沉睡整整一个冬天的大地。

大地伸了伸懒腰，在大地土褐色衣服上沉睡的小虫子们惊醒了，纷纷叫了起来，惊蛰就这么悄悄地来了。大地呼了呼气，一股股生机不可抑止地弥漫上来。顿时，山青了，水绿了，花开了，鸟叫了。

春天，春天，美丽的春天就这样重新占领统治了人间！

野鸡阿雉听着阵阵松涛和潺潺流水，昂着细而长的脖颈，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大山深处走下来了。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像许多淡黄的珍珠在滚动。

阿雉是一只年轻的母野鸡。她下山来，是为了找到一个安全而又食物充足的地方，生下自己的蛋，然后平平安地把自己的孩子孵育出来。

阿雉胆子很小。一点异样的声响，不是吓得她迅速躲在一棵大松树后面，就是吓得她快速地飞进草丛或者庄稼地里。

阿雉还没有来到山脚下，一股浓郁的金黄的香气冲进她的鼻孔。浓郁的金黄的香气似曾相识，阿雉还住在蛋中的时候，就梦见过这样的花香。她出生的时候，花儿已经谢了，花香不知道北风吹到了何方。她高兴地咕咕叫了起来——前面有一块油菜地在等着自己呢。去年，她可是跟着妈妈和哥哥姐姐，美美地吃了好多天地上掉落的油菜籽呢。

阿雉来到油菜地边，哇，好大的一片油菜地啊，像一块巨大的黄色的毯子，又像一个黄色的海洋。阿雉兴奋地扑进油菜地，陶醉了好久好久。

阿雉从陶醉中醒来，走出油菜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乱坟岗，心里一喜，心想：“造物主太眷顾我了，找到了一片油菜地，又发现了一片乱坟岗——这里人很少来，一定是个安全的孵育新生命的地方。”

阿雉走进乱坟岗，在一个周围没有土堆的大松树下，坐了个窝。以后的日子里，阿雉饿了，就在附近找小虫子吃——春天的小虫子多得是呢，阿雉渴了，就喝黑夜的眼泪——草叶上滚动的露水。

在春天的滋养下，阿雉的羽毛更亮了，身体也渐渐重了。

春天孕育着万物。

阿雉孕育着生命。

一天早上醒来，阿雉感觉身下热乎乎的，她站起身一看：哇，一只白色的椭圆形野鸡蛋静静地躺在那里。阿雉开心极了，伸长脖子，对着太阳、大山和油菜地“柯—哆—啰”叫了起来。晨风吹过，把阿雉的喜悦带到了远方。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阿雉生下了十只蛋。十只蛋，就是十只活泼可爱的小野鸡啊。阿雉心想，我要安安全全把他们孵出来，看着他们健健康康长大。

以后的日子里，阿雉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其他时间都是静静地卧在那里，全心全意孵小鸡。

日月经过雨水洗涤以后，才变得更清净更明亮了。大地呼出来的气慢慢上升，遇冷，就变成了濛濛细雨。细雨濛濛下，仿佛老天伤心欲绝似的。老天一伤心，人们也跟着伤心。人一伤心，就想起了自己的祖先。于是，清明节，人们就伤心地走向坟墓，祭奠缅怀亲人。

又是一年清明到，细雨纷纷扬扬飘。

富贵身穿西装脚踏革履，从大城市衣锦还乡到了小山村。村里人眼红地看着大腹便便、油头粉面的富贵，热情地与打招呼攀交情。

富贵皇帝似的招招手，回到了自己新盖的乡村小别墅。别墅里除了一个看家的亲戚，没有什么人，感觉冷冷清清的，就像清明节的雨滴在了脸上。

别墅里坐了那么一会儿，想想父母都不在了，看不到自己的飞黄腾达了，富贵的鼻子一酸、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

富贵没有让人跟着，自己提着丰厚的贡品，心情怅然着上了山来到父母坟前。富贵蹲下身子，拿出奔驰车钥匙，在坟前画了一个残缺的圆，缺口对着父母的坟。富贵从真皮袋子里拿出黄表纸，双手划拉了几下，一叠黄表纸就成了扇形。富贵取出高级打火机，眯起眼凑近黄表纸。黄黄的火苗舔了几下黄表纸。白烟起后，纸着了，卷了。富贵把黄表纸放在地上残缺的圆里，嘴里喃喃说：“爹，娘，不孝孩儿富贵给你们送钱来了，送很多钱来了。你们在下面就使劲花吧。缺什么少什么，你们就拖个梦，我会早点给你们送来的……”

富贵大把大把地添着冥币，火燃烧得更剧烈了，腾起的火苗烤着坟前去年的干草和灌木。干草着了，灌木的小嫩叶也慢慢蔫了。

富贵从包里取出一瓶真的茅台，拧开盖子，慢慢地倒在了父亲坟前。他边倒边说：“爹，喝吧，这可是好酒，茅台。我往上面打点用的。”

几只蚂蚁在酒流的漩涡里，剧烈地挣扎着，慢慢地醉死了。

富贵想想自己装孙子的心酸，右手不自主地把瓶口放在嘴边，然后仰脖一抽，酒穿喉入肠，一股热气顿时从丹田腾起。富贵的脸慢慢红了。富贵接连抽了几口真酒，竟然有点儿醉醺醺的了——也许是心情不好，酒量大减的缘故吧。

富贵从包里拿出一叠真钱，放在了火上。快熄灭了火苗遇到真钱，像浇了汽油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真钱真是好东西，比黄表纸比冥币耐烧多了，火也更旺了。

真钱还没有烧完，富贵接到了一个重要电话，踉踉跄跄出了坟地。

富贵上坟的时候，野鸡阿雉尽量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来，被他发现，成了一道可口的野味。

风缓缓从富贵那边吹来，呛人的烟气直往阿雉鼻孔里钻。阿雉强忍着，不打出一个喷嚏。

富贵走后，阿雉才打出一个长长的喷嚏，舒出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一阵旋风刮起，也许是富贵父母的愤怒引起的吧。一张没有烧完的真钱随风卷起，然后落在阿雉身边的干草上。真钱的余烬点燃了干草。干草先是慢慢然后迅速燃烧起来。

阿雉害怕极了，她可以快速站起飞走的。可是，她飞走了，她身下的十个不久就要出生的孩子，就会被活活烤死的。

很快，干草引燃了地上的松针，松针引燃了干树枝，干树枝引燃了坟头的老松树。大火肆虐着整个坟地，一股股白烟、黑烟蹿腾上来。有人远远看见了，说是富贵祖坟冒了青烟，该他小子出人头地。

阿雉在地狱里蒸腾着，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像一块顽石一样。火烧着了阿雉身上的羽毛。阿雉忍着刺骨的热痛，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慢慢熄灭了。

后来，人们清理坟地的时候，发现了一只烤得半熟的野鸡，野鸡的身下，静静地躺着十只白色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