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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

作者:李骏虎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4月 

定价：39.80元

ISBN：9787539999456

编辑推荐

鲁迅文学奖获奖者现实主义新作，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浮生半美人

为了那些被遗忘的誓言与被背叛的梦想

因为太年轻，他不知道一切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内容简介

原本坐论象牙塔中的张伟因阴差阳错走上了官道，在浮生若梦中腾挪转闪，原以为浮世不过一场绚烂至极的烟花，一面纸醉金迷，一面困兽犹斗，直到灯火阑珊方才后知后觉：人世浮云，沉如黑铁，那些走马观花那些千钧一发那些纵情快意那些功败垂成，终不过浮云吹堆千层雪，世事海煮半盏茶。

作者简介

李骏虎，1975年生，山西洪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青年联合会副主席。

出版有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痒》《母系氏家》《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中短篇小说集《前面就是麦季》《此案无关风月》《李骏虎小说选》（上、下卷），随笔集《比南方更南》，散文集《受伤的文明》，评论集《经典的背景》。

曾获第四届山西新世纪文学奖、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07—2009年度赵树理文学奖及赵树理文学奖荣誉奖。

鲁迅文学院第7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第28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深造）班学员。    

【章节选读】

《浮云》

第二十三章

初来乍到，总要住一段宾馆，短的个把月，长则一半年，好比古代新履任的官员住馆驿。据说从省里往下都是这样，不管你是来当一把手，还是个副职。不同的是，一把手暂住宾馆是因为新的住所和办公室正在装修，而副职搞不好就要无限期“客居”下去了。张伟挺享受这样客居的感觉，觉得有诗意，听见冬雨打在窗户上，就想起那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来。现实中，他到任的这个地方叫滨城开发新区，滨城和渭城仅仅一字之差，而作为新鲜事物的开发区百废待兴，管委会的宾馆正在进行外部翻修，脚手架和安全网封住了窗户，焊枪“嗤嗤”的作业声伴随着农民工的嬉笑荤骂。张伟对这一切并不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觉得这就是烟火浓重的基层生活了。

他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坐下来翻阅昨晚区文联主席送来的《滨城文史资料》，从昨晚的阅读中他就惊讶地发现，这个地方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竟然远到公元前五百到八百年，也就是东周列国时期，有意思的是它不停地在没落：三千年前，这里是一个诸侯国；两千年前，这里是一个郡，相当于现在的一个省；一千年前，这里是一个府，也就是地级市的建制；而现在，它只相当于一个县份了。除了这段历史和与这段历史有关的几个景点，张伟对滨城开发区一无所知了。

他觉得这个发现有点意思，一边玩味着乐，一边考虑着可以写篇文章带回去，在省政协文史委主办的《文史天地》上发一下。听见有人敲门，答应一声走过去，门已经被推开了，管委会办公室主任潘松平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左右顾盼一下，径自坐在沙发上，用熟人的口吻说：“呵呵，张主任到底是文化人，白天还在台灯下看书哩。”

张伟很惊讶于他敏锐的观察力，拿起茶几上的香烟来，递给他一支，笑着坐下来说：“外面在装修，拉上窗帘清净些。”

潘松平马上说：“快了快了，你的宿舍和办公室就快收拾好了，主要是新买的沙发还没拉回来。”

张伟知道他多心了，也只好说：“不着急，宾馆就挺好，方便。”他刚举起打火机要给潘松平点烟，门口快步走进一个人来，探着身子举着打火机给两位领导点着了烟，张伟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个秃顶的胖子，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潘松平笑着给他介绍：“张主任，这是温三生，原来给咱们一位老副主任开过车，这几年歇着哩，以后他就是你的司机。”胖子站直了身子，满脸堆笑地望着张伟，眼睛里放着精光。

张伟笑笑说：“温师傅辛苦了！”这个司机比自己想象的大了很多，看上去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七八，第一印象他就喜欢不起来。

潘松平皱起眉头嘱咐温三生：“三生，把张主任照顾好，缺什么就添什么。”

温三生“哦哦”地答应着，忙不迭地给两位领导倒茶，张伟觉得他的动作里殷勤中透着一股自傲，心里有些不舒服。

潘松平接了一个电话，对张伟做个鬼脸，苦笑着说：“没办法，想在你这里躲个清闲，喝两杯茶，头儿又叫哩！”

张伟说：“吕主任叫啊，你快去快去！”

潘松平起身告辞，张伟把他送到门口，潘松平推住他说：“行了行了，电梯口就不用去了。”张伟只好又把他送到电梯口，温三生抢在前面为潘松平摁电梯。

潘松平乘电梯下去了，张伟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转过身来欣赏楼道墙壁上的国画山水，眼角的余光看到温三生戳在自己身后四十五度角的位置。良久，温三生突然抢上一步伸手扶住张伟的臂弯，小声但很坚决地说：“张主任，你站在这里不合适，还是回去吧？”

张伟扭过头望着他问：“怎么不合适？”

温三生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说：“你是管委会领导，站在电梯口，一会有人上来看见了都和你打招呼，太麻烦。”

张伟望着这个仿佛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回到房间，张伟在沙发上坐下，温三生拿起大理石茶几上的遥控板问：“张主任，看会儿电视吧，反正这会儿没人来。”他多看了张伟一眼，张伟不解，旋即明白了这是暗指自己是个党外领导，又是学校老师出身，到任后来看望的人不多，不热闹。的确，除了老糠和海云他们，也没什么人来看望过自己，而这些竟然也被开发区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了。他不快地说：“算了吧，我休息一下，你去忙吧。”

温三生只是转了转眼珠，没动，胖脸上绽开了笑容，有些神秘地说：“哦，张主任，忘了告诉你了，我把给你接的新车开来了，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哦，配车！”张伟心中一喜，在省城骑了这么多年自行车，把好好的西装裤子都磨出毛球了，谁能想到就在一转眼之间，也配有专车了，看来当官还是有好处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呐。但温三生的眼神像一盆冰水泼灭了他心中的火焰，分明是小瞧自己草鸡变凤凰的意思，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这在古代就是穷秀才了吧，仿佛都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腐气，——他有些气馁，文化人也好知识分子也罢，哪里又能被这些势利小人瞧得起？他不愿意在温三生面前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站起来说：“你先下去吧，我上个洗手间就去。”

温三生意味深长地笑着走了，张伟点上一支烟，望着墙上的书法出神。刚陷入沉思，被敲门声惊醒。温三生又进来了，把门大开着，站在那里盯着张伟说：“张主任，吴主任来看你了！”

张伟赶紧站起来，也站到门口去等着。就听见楼道里有人“哦哦哦哦”中气很足地对着手机讲话，一边“呵呵呵呵”地笑着，声音越来越近，先是一个细瘦的穿西装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微笑着叫了声张主任，显然是个秘书，随即一个魁梧的方脸汉子遮挡住了房门，穿着得体的米黄色夹克衫，向张伟伸出手来的同时，准确地挂断了电话，呵呵笑着说：“张主任，文化人呐，咱们开发区就缺你这样的学者型的领导，欢迎欢迎！”拉着张伟坐到双人长沙发上，把黑色真皮外套的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眯着细长的大眼睛望着张伟笑道：“咱们都是副职，说话随便，我刚到山东考察生态蔬菜回来，听说你已经到了，赶紧来拜访你。组织部宣布你到任的时候，我正好在山东，没和你喝杯酒，今天我管饭，咱们就去我的工程指挥部吃，家常菜你尝尝，别的地方你吃不到。”

温三生小心翼翼地给吴主任倒上杯茶，告诉张伟：“吴主任分管农业，他不抽烟。”张伟把刚抽出来的烟又塞回烟盒里，也学着吴的江湖语气说：“行行，我就爱吃家常菜，这几天喝酒把我喝坏了！吴主任太客气了，咱们时间长着呢！”

又跑进来一个小伙子，把一个考究的保温杯轻轻地放在吴主任面前，旋开盖子，放在旁边，站起来观察着他的脸色，看样子是司机。吴主任挥挥大手示意他们都出去：“走吧走吧，别在跟前麻烦了，我要和张主任说会儿话。”

几个人一出去，吴主任就换成了推心置腹的口气，问张伟：“老弟，你是属什么的？”

张伟挺了挺腰板说：“属牛的。”

吴主任挑挑大指说：“今年虚岁三十四，不得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才是个公社副书记。”

张伟谦虚地说：“我不是党员，是民主人士，从副教授直接对应的副处，缺乏工作经验。”

吴主任摆摆手说：“民主人士好啊，党外干部三级跳，过上几年就是副市长、副省长。”

张伟说：“那不敢想！我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吴主任要多指点。”

吴主任哈哈一笑：“可不敢这么说，你是省里下来的，又是名校的大教授，我是土八路，我得向你学习哩！”又压低声音问：“吕头儿跟你谈过分工的事情了吗？”

张伟说还没有，吴主任探身拍拍他的膝头说：“不着急，不着急！”

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吴主任魁梧的身材和考究的衣着让张伟暗暗自惭形秽，敬意和好感潜滋暗长，恍惚间，他总感觉吴的气度不是个副职，而是个一把手。

临别时，吴主任嘱咐温三生：“一会儿开车把张主任拉到我的指挥部来吃饭。”回头再三对张伟说：“老弟，你千万别跟我客气，缺什么尽管开口，我是本地人，比你方便。”

张伟千恩万谢把他送到电梯口。

回到房间，温三生突然低声下气起来，问张伟想去哪里。张伟被吴主任的气度感染，胸中鼓荡着万丈豪情，乘兴吩咐他：“走，咱去见见吕主任，问问我分工的事情。”他在前面走，温三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又抢上一步用手臂替他挡着电梯门。

出来宾馆大门，温三生指着一辆黑亮的桑塔纳轿车说：“张主任，那就是你的配车，最新款的‘桑塔纳3000’！”张伟喜在心里，却故意放慢脚步往跟前走。温三生按着手里的遥控车锁，“咕”一声打开车，抢先一步给他拉开车门，用手掌遮住门顶。张伟弯腰坐进去，闻到淡淡的新车的橡胶味道，他往后靠靠，望着温三生关上车门，从车头那边跑过去，肥大的身躯钻进驾驶室。张伟正望着驾驶座旁边那一大排黑色的音响和空调设备，温三生回过头来，轻声问：“走吧，张主任？”

张伟笑着说：“走！”

张伟发现，这个秃顶的胖子势利归势利，开车技术却是一流，在自行车和行人乱哄哄的街道上，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好像船在无风的水面上行驶，他到底没有城府，忍不住夸赞了一句：“温师傅，把势就是好！”

温三生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了句：“一个赶车的，没什么了不起！”

张伟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怨恨自己没当领导的经验。想不到温三生又看了他一眼，嬉皮笑脸地说：“张主任，我比你年龄大，咱们之间说话随便些你别见怪啊。”

张伟反而不好意思了：“温师傅，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随便。”

温三生说：“张主任就是好，其他领导在车上，司机根本就不敢吭气，能把人憋死，要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张伟才明白过来，自己又掉进他挖的坑里了。

温三生胖归胖，腿脚还利落，车拐进开发区管委会白色的办公楼后面，停到主任们住的小二楼前，不等张伟下车，他已经跑到了通信员值班室，问吕主任在不在。管委会主任吕培东的通信员小高站在门口望望温三生的车问：“温叔，你给谁开上车了？”

温三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新来的张主任。老弟，吕主任办公室有人说话吗？”

小高望着梧桐树下刚下车的张伟，回答：“尚主任在里边坐着呢，不过没事，闲聊呢，你让张主任进去吧。”

温三生跑过来对张伟说：“吕主任在呢，你进去吧，我在通信员房间等你。”

张伟微笑着点点头，小高过来打过招呼，领着他进了吕培东的办公室。

管委会正副主任办公室都是楼中楼的格局，底下是办公室，楼上是卧室。吕培东正和分管财贸的副主任尚红云谈笑风生，他们是老乡，说着难懂的家乡话，尚红云看到张伟进来，一时倒不过普通话来，就用方言说了句：“来来来，快坐快坐！”拉他坐在自己旁边。

吕培东坐在挂历下的单人沙发上，抬手摸了摸黑亮的背头，望望张伟，没有说话。

张伟浑身燥热，鼻尖全是汗，他发觉自己还是没能进入角色，面对着吕培东和尚红云找不到同僚的感觉，全身心地感到自己是个下属，而且身材不断在缩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学生。

尚红云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张主任的大名我早就知道，如雷贯耳啊！你主编的《晋阳师大学报》我每期都看。欸，你也是师大历史系毕业的吧？”

张伟被他握着，尽力自然地笑道：“不是，我是中文系毕业的，我的专业是现当代文学。您是历史系的？那一届？”

吕培东忽然笑道：“学中文的那你应该去当作家呀，来开发区干什么啊？”

张伟的脸颊发烫，嗫喏着说：“我也没想到让我下来……”

尚红云摇着头对吕培东说：“吕主任，咱们这些历史系毕业的脸红啊，熬了大半辈子，你看人家一个学中文的这么年轻就和咱坐到一条板凳上了！”

吕培东仰面大笑起来，张伟望着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心里却稍稍轻松了一些，盘算着怎样把话题引到自己的分工问题上来。吕培东却问起他在省里认不认识生态蔬菜方面的专家，他想在两年内把滨江开发新区发展成“辣椒之都”，然后他就谈起辣椒的营养价值和商业前途来，主旨是农业上种蔬菜辣椒，工业上种能做口红的辣椒，开发有机化妆品产业。

张伟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思绪却不知飘到那块云彩上去了。

后来常务副主任贾文斌来汇报工作，尚红云就起身拉着张伟让去他的办公室聊天。结实得像个锤子似的贾文斌握住张伟的手，大咧咧地说：“老弟，年轻有为啊，今后就坐在一条板凳上了，老哥啥也不说了，慢慢相处！”

张伟笑着说：“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