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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胡杨高拔

来源:解放军报 | 玛娜  2016年10月25日07:59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简单的一句话,之所以广受关注、引发共鸣,正反映出生活在喧嚣、拥挤、快节奏中的都市人渴望释放压力的心态,一种说走就走的任性和潇洒。但是,假如有人问你,是否愿意到那个遥远的、西北偏北、荒凉的戈壁滩长期工作生活时,又有谁心甘情愿呢?

战略支援部队某部驻地就在新疆西北部,距边陲近在咫尺。它西临长年沉默于云端的雪山,东靠大沙漠,干燥、蛮荒、褐黄色秃山、茫茫的盐碱地,方圆数十里常常不见人烟……这样一个地方,有谁愿意从内地跑到那里去工作,并且还要坚守10年、20年、30年?答案是——当然有。

他,站在我面前时,看不出半点“高大形象”。在战友们眼里,他就是身边一个普通的“老兵”,大家都喜欢叫他“袁工”。这位1986年入伍的“老边陲”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一守就是30年!“这么个鬼地方,怎么呆得下去嘛!”新兵中,有人一踏进营区,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毕竟还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娃儿。西域的寒风实在太刺骨,戈壁滩的热浪实在太炙人。最让新兵们无法忍受的是举目望不见边的荒滩里,难觅人烟与牛羊,即使偶见一位老乡,也是彼此只能简单比划手势的维族“博瓦”(维语:大爷)。“出门当哑巴,营房嚼锅巴。春里吞黄沙,夏日烤肉瓜……”这是一位新兵在执勤站岗时编的顺口溜。“逃吧!留下来有啥意思!”一起站岗放哨的老乡,多次劝说他,并“指导”他如何逃跑。“我不走!你们也该留下。”那年他刚十七岁,瘦削的身躯里,揣着一颗刚强的心。

警卫连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新兵们将第一次面临工作岗位的选择。这样的选择,大家都很清楚:甚至将影响一生的命运。“小袁,你到我们炊事班来吧,保证培养你当大厨!”炊事班班长最先找到他和警卫连领导,因为早就听说这个新兵是个干工作积极主动、不怕吃苦又不多吱声的好小伙。“来我们驾驶班吧!你是个农村兵,当司机就等于有了一辈子的看家本领。”司机班的班长希望他不要放弃“十里挑一”的好机会。“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与关爱,但是我准备到动力机房去……”他的选择让所有人意外。“部队需要人才,尤其是动力机房需要懂技术的专业人才,如果我能掌握一些修理技术,为部队得做多少好事啊!我立志要多学修理技术……”夜深人静时,他趴在被窝里,工工整整地在小本本上写下了这段话……

此去经年,他也成了一名老兵。在今天的营区内,那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绿荫和一垅垅飘香的花果,令人心旷神怡,葡萄架上更是坠满了沉甸甸的甜葡萄,煞是诱人。不过,我更喜欢院子中央那棵高高挺拔的胡杨树,它高及三、四层楼,叶茂枝坚,威风凛凛,格外醒目。它是这支边陲部队的骄傲,也是守护这座营盘的“男神”。无论沙尘多么狂野,烈日多么炙晒,寒流多么刺骨,它从来都是蔚然挺拔,温情地为营区的战友们遮阴挡寒。它大度无私、昂扬向上的精神,时刻鼓舞和激励着每一位官兵。多少年来,无论是谁离别营盘,都会庄严地向它致以军礼。这棵胡杨树,当年就是他和战友们一起栽下的,他和它一起成长……

最初几年,部队虽然年年植树垦荒,但除了一些低矮的红柳灌木外,脚下的土地几乎拒绝所有植物成活。他和战友们无奈地抚摸着那些枯枝,只能默默地叹息……“看,它活着!活得还挺结实哩!”一天,他发现,营区中央,有一棵小胡杨树挺拔地站在那儿,仿佛在骄傲地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那鲜嫩的枝叶,似乎在向他和营区的官兵们挑战:我要与你们比赛,看谁在这儿坚守的时间最长!“我们的营区终于可以长树、甚至栽花了!”那一刻,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从他的眼角流出。既然胡杨可以在这里成长,我为什么不能在此留下?从那天起,他决心与胡杨一起成长,扎根此地。如愿被分配到动力机房工作几年后,他成了营区的“修理巧手”,而动力是这支部队其他部门的关键“能量”,他因此也成了操控“能量”的关键人物。

早听人说,他是天生的巧手,无人能比。采访时,他伸出双手让我看,我惊讶地发现:“为什么有几个手指是弯曲的?”“因为动手修理各种器械时,食指和中指的工作量最大,长期下来就变形了,不像其他手指能伸得直了。”他弯弯手指,又颇有几分得意地说:“你可别看它们有些弯曲了,一旦触及器件,马上会灵敏起来,从不耽搁活儿……几十年来,无论营区出现过什么样的动力和电力机械故障,这双手从来没有被难倒过。”为了证明,他随手捡起一只闹钟,三下五除二地将其拆散又装好了。令我大为吃惊的是,他那双粗糙变形的大手捡起那些极精细的小零件竟如此轻松,其十指如在琴弦上飞舞,又如绣娘般仔细灵巧,整个过程娴熟而敏捷!

跟随老兵来到动力室,看着满屋先进的机械设备,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具备专业工程师的本领,无法对付得了这些“家伙”。有些进口设备的说明书都是英文,这对老兵来说,犹如“天书”。再巧的手,不懂文字说明,就无法对设备上手。我知道,老兵入伍时只有初中文化。“多数时候,一个人的能耐其实是被逼出来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就像胡杨树那样,为什么它能扎根盐碱戈壁滩顽强生长,不惧烈日暴晒,不畏严寒侵袭,能与汹涌的沙尘暴相抗争?因为它清楚地知道要能经受得了这些磨难,它的根必须得扎于地下至少30米深才能成活,否则它就不会是‘戈壁沙漠之王’了!”听了老兵的话,我似乎看到了他所走过的那条艰辛之路。

“我自学了英语。”他朴实地笑了笑说。“我靠死记硬背,只认字,不会读,跟哑巴似的。部队工作本身就忙,加上环境偏远荒凉,一切只能靠自己啃书本。一般学习英语是需要发声的,我没人教,就省去了发声。只靠一本《中英文词典》,一个字、一个词地对比,以这种方法死记硬背了成千上万的英文词条。”真是太传奇了!“能说说你现在的英语水平达到什么程度了?”我问。他谦和地笑了笑,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书说:“我不懂英语是怎样分级的,但这本书上的所有词句,你随便问!”我问了几句,他全写对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棵胡杨树越发高大繁茂了。官兵们从最初叫他“老兵”到现在都尊称他为“袁工”。寂寞的荒原戈壁上,有沉默高拔的胡杨,还有默默坚守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