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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小路

 | 朱振邦  2016年09月27日06:52

  

  我曾经在一首散文诗中这样写到:“我深情的故乡土地啊,季节的调色板,早已将我灰色的自卑调成了金色的自豪。我是风筝,连接你的是那长长的牵绳,但愿你时时调整我飞翔的高度;你是慈母,维系我的是那剪不断的脐带,但愿我的躯体里永远跳动着你谦诚,辛勤而又智慧的血脉。”

  这里长长的牵绳和剪不断的脐带,指的就是故乡的路。

  我所说的故乡的路,也就是乡村小路,准确地说,是从我家门前伸向村外的那条小路。

  这条路我太熟悉了,可以说每一寸路面,都留下了我的脚印,但我很难描述它的模样来,就像有时回想某个十分熟悉的人,却难以准确描述他的面容一样。更何况,这条小路本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

  在村内小路的两边是水塘,受雨水的冲刷,小路上的泥土流入水塘,渐渐的塘面宽了、塘底浅了,小路也就变窄了;乡亲们把塘底的泥土挖上来,复盖在塘沿上,小路就又变宽了。在村外小路的两边是田地,田地里的庄稼长起来了,人们怕踩坏了庄稼,就往小路的中间走,小路就窄了;庄稼收割之后,小路又变宽了。

  路面也是变化着的。本来平坦光滑的路面,一场雨水之后,就变得泥泞坎坷,时间不久就又被人畜、车轮踩碾得平坦起来。虽然,我对小路的整体印象有些模糊,但对小路两边的景物却非常清晰。

  水塘边有洋槐、榆树、桑树、构树、枫杨、皂角树……水塘里有莲藕、菱角……村外小路两旁田地里,种着油菜、豌豆……路边和庄稼地的交界处,由于雨水的冲洗,再加上很少人兽踩踏,地面分外平整和细腻,并点缀着节节亭、车前草、蒲公英等野草闲花。

  有时放学回来,我们小伙伴们坐在这儿玩游戏:在地上划几条线,折几段草茎玩插子;用脚跟踩几个窝,团些泥球玩抄窑。有时我什么也不做,就趴在那里看地上的奇异的小裂纹,或用指甲铲地上细细的泥土。那泥土白白的、细细的、柔柔的,就像母亲藏在缸底的面粉一样。有一次我割草,手被镰刀划破血流不止,就用这泥土涂在伤口上,不但及时止住了血,而且还很快愈合了。

  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我就是从这条小路走出去的。

  那会儿,到外地去要走三段不同的路。从村里到乡里是土路,从乡里到县城是砂礓路,从县城到市里才是柏油路。每次开学去学校,都要表弟们骑着自行车,送到县城或柏油路边,然后再乘汽车、乘火车。有时遇到下雨下雪,自行车不能骑,就只好步行到县城或柏油路边乘汽车。放假回来,多半是乘不上汽车,要步行几十里回家来。

  参加工作后,家乡的交通状况有所改变。从县城到乡里有了班车,但班次不正常,人多车小,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挤上车去。

  记的,结婚后爱人第一次回老家,上了汽车后,在拥挤的人堆中喘不过气来,下了汽车,崭新的呢子大衣灰迹斑斑;到家还有十来里的土路,再加上刚刚下过大雨,她穿着高跟鞋,歪歪拐拐地走在泥泞路面上,那尴尬的形象,自今想起来还耿耿于怀。

  儿子出生后第一次回老家,从乡里到村外有了柴油三轮车,他坐在三轮车里一开始很兴奋,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车子颠簸得很厉害,走到中途便呕吐起来,爱人心疼的直掉眼泪。

  虽然家乡的道路很差,但我每次回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到了村口,父老乡亲们只要一看见,就从屋里、菜园里,甚至田野里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正在玩耍的儿童们,还有上学或放学的孩子们也围拢上来,哥哥、叔叔、甚至爷爷的喊着,我赶忙从包里拿出廉价的香烟和糖果,散发给大伙儿。如果爱人、儿子一起回去,那就更热闹了,我们被许多人簇拥着由村口直到家里,那场面久久地让我难以忘怀。

  从村口到我家门前,虽然路面狭窄,坎坷不平,却因父老乡亲、亲戚朋友来来往往,路面被踩得光滑坚硬,灰白的路面如同一条蜿蜒的素带,在村里摆动。

  爱人、儿子跟我回老家的心情也是不错的,这不仅是父老乡亲、亲戚朋友们的热情,而且还与小路两边的景物有关。

  前面说过,村内路两边是水塘,塘里有莲藕、菱角,塘沿上有许多树,村外小路两旁田地里,种着油菜、豌豆。它们对生长在城里的爱人、儿子有很大的吸引力。

  水塘里的红荷绿菱、鱼游蛙鸣,都引起了他们的好奇;洋槐树上清香洁白的花朵,榆树上串串榆钱,枫杨树上蜜蜂似的果荚,桑树上晶莹的桑果,构树上圆圆红果上趴着黑亮的甲壳虫,皂角树上长着长角的天牛,还有那村外路边田野里,一片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紫红色的豌豆花,可大饱了他们的眼福;而母亲蒸出来的榆树叶子、洋槐花儿,放上蒜蓉、麻油,更是大饱了他们的口福。

  好多年没有回老家了,每当老家来人,我总是询问家乡的情况,问得最多的还是家乡道路的变化。

  去年父母亲来,说是村村都通公路了,从村外到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加宽了,还铺上了砂礓。我听了很是兴奋,这样,自己开车就能一车到家了。

  今年春天,我终于自己开车回了一次老家。并且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买了不少的香烟、糕点、糖果,等到家后分给前来迎接的父老乡亲和儿童们,还要到亲戚朋友家走走。

  从乡里到我们村里的路,是比以前宽多了,也平坦多了。我把车子开得很慢:一方面是路边的景物变化很大,分散着我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准备看见熟人,就停车打招呼。但让我诧异的是,到了村口也没有碰到一个熟人,既没有父老乡亲的迎接,也没有孩子们的围观。直到我到了家门口,年迈的双亲才从屋里出来,过了一会儿,只有同样是年迈的叔叔、婶婶们走了过来。

  吃饭时我问父母亲,村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母亲说,青壮年人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有的孩子也跟打工的父母去城里了,没有跟父母出去的孩子,大多到县城去上学,全村只有十来个老人和几个没上学的孩子了。

  饭后,我沿路朝村外走走,村内路边的水塘干枯了,塘沿上的洋槐、榆树、桑树、构树、皂角树不见了,看到的是一排排大关杨,这种树木看上去挺拔、茂盛,但也给人单调,甚至萧瑟的感觉。

  村外路旁的田地,盖起了一幢幢瓦房和两层楼房,房门多半上着锁,有的门前还长着深深的绿草。我又沿路从村外往回走,放眼望去,这条路比原先的小路宽阔、挺直、平坦多了;低头细看,路面上则很少人迹、车辙,松软的砂礓缝中钻出青青的野草。

  第二天,我离乡返城,将汽车缓缓地从老家门前开出村外,在路口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车来,回头观瞧,只见两条车辙向小村伸展开去,在暖暖的春阳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