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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你认识沈生发子吗(武歆)

来源:人民日报 | 武歆  2016年09月07日14:21

祭奠完毕“湘江战役”牺牲的烈士,我们开始在纪念碑园内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中国作协“重走长征路”采访团每到一处,我在认真倾听讲解的同时,还要到某一安静之处,一个人细细地查看。看一条红军标语,看一幅红军宣传画,细微之处,洞悉阔大。恢弘的红军长征历史画卷,除了一场场悲壮的战役,除了精神探寻的艰难推进,其实还是由一条条土墙上的标语和一幅幅门框上的宣传画所构成。随着当年红九军团长征的行进路线,从福建古田会议原址,走到广西全州和兴安,来到“湘江战役”的发生地,这一路走来,从细微中感受阔大,似乎已经愈发强烈了。

一个写作的人,怎么能不关注细节?正是因为注意细节,所以我才喜欢安静,在面对波澜壮阔的历史时,特别需要身心的宁静,需要在“当下”与“往昔”之间构建一条静谧的心灵通道,去瞭望,去聆听,去思考,去品味,去把“我”变成“他”,去想象“他”的一切。

在湘江战役纪念碑园内,我就发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在高耸肃穆的烈士纪念碑的旁边,有一处逶迤的长廊。沿着舒缓的陡坡,走到长廊里面,见黑色的大理石墙壁上,镶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湘江战役红军英烈名录”。突然看见那么多陌生的名字集聚在一起,黑底金字,像是夜空上的礼花突然绽放,令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对人的名字,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很小的时候,只要在书本上、报纸上看见人名,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象、琢磨这个人的长相。他(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急脾气还是慢性子?他(她)该有着怎样的故事?后来长大了,再后来……开始学习写作后,我又陷入一种纠结之中,每当给小说里的人物起名字,总会束手无策,不知道该起一个怎样的名字,才能吻合小说人物的性格。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开始随便地翻书、翻报纸,看哪个名字更加靠近我的人物,许多时候,名字找准了,一篇小说的大致轮廓也就完成了。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慢慢地看。一些奇特的名字悄然出现了:沈生发子、温表明狗、郭寸生子、黄教化子、谢宁都子、李灶发生……这是怎样的姓、怎样的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姓名。它们不声不响地躲在那么多名字中间,只有翘首仰望或是俯身近前,才会发现,否则不经意之间,这些奇特的名字就会悄悄地错过。

记得十几年以前,我到安徽大别山区的六安市采访,翻阅地方革命史资料时,一个参加革命、后来牺牲的烈士“王小孩”的名字,曾经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后来我把“王小孩”的名字写进一篇描写大别山故事的小说里,那篇名叫《枝桠关》的小说,曾经得到很多人的关注。我一直在心中暗想,那一定是“王小孩”这个独特的名字促发的作用。如今在“湘江战役红军英烈名录”面前,面对这么多独特的名字,我真有了写作的冲动。

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些奇特的名字,是根据烈士家乡地方口音的发音记录下来的。也就是说,他(她)们虽然有名字,但这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他们还是无名烈士。我想,肯定还有没有镶刻上去的名字,哪怕就是根据发音记录下来的名字也没有。

我侧身望着阳光下的“湘江战役烈士纪念碑”。

“湘江战役”,红军长征途中最为惨烈的战役,红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役过后,红军由出发时的八万人锐减到三万余人,其中担任阻击任务的红五军团三十四师的四千多人全部阵亡,只剩下跳崖后被当地村民救活的团长,还有重伤后奇迹般生还的司号员。“湘江战役”血流成河,红军战士的尸体堆放在岸边,根本没有地方掩埋,只有等到来年水位上涨时,让尸体顺流而下。也有部分的尸体被当地村民焚烧,焚烧的浓烟一个多月都没有散去。但也正是这场损失惨重的战役,让不屈的红军浴火重生,并直接导致了一个月后的“遵义会议”召开,由此标志着工农红军掀开了新的一页,中国革命也有了新的曙光。

站在烈士名录前,不想离开。我想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比如沈生发子,他是多大的年龄?他是怎样牺牲的?当红军的时候,他跟父母分别时说了什么?他有兄弟姐妹吗?他们还活着吗?湘江边上,面对敌人猛烈的炮火,他在想什么?已经过去八十年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认识沈生发子的人吗?

安静的上午,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我的身后,烈士陵园的外面,是一条繁华的小街——广西桂林兴安县界首镇的一条小街。因为“湘江”二字,许多人常常误以为“湘江战役”发生在湖南境内,其实是在湘桂交界之处、湘江上游的广西兴安县、全州县。在这个繁华的小镇上,当年支援沈生发子所在红军部队的百姓还有健在的吗?假如他们还健在,他们会认识这个刻在墙上的沈生发子吗?

我记住了沈生发子、温表明狗、郭寸生子、黄教化子、谢宁都子、李灶发生,等等,数不过来的陌生的名字。我没有想到,不知道如何给小说人物起名字的我,在湘江战役烈士纪念碑园内,却找到了那么多能给予我创作激情的独特的名字。就从沈生发子开始吧。我要书写他们,让更多的人,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去认识沈生发子,去了解他和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