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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7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0:21 来源:梁孟伟

  这时一列火车,冒着乳白色的蒸气,“呼哧呼哧”地开进了车站,蜂拥而上的人流,裹挟着周月林涌上了火车。几经周折,周月林来到武汉,好不容易找到八路军办事处,接待人员问周月林要组织介绍信。此时的周月林既没有组织,何来介绍信。第二天周月林再到办事处,负责接待的另外一个人对她说,凡从监狱出来的,没有介绍信一律不考虑接关系。周月林提出要见办事处领导,被告知领导不在。

  凄风苦雨紧锁武汉三镇,薄雾浓云笼罩大江南北。周月林痛苦地徘徊在办事处门外,踯躅在武汉街头,自己千辛万苦来找组织,组织却把自己拒之门外!正像一个流浪儿将要回到自己的家,而家人却不认他了。身上盘缠无几,武汉举目无亲,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万般无奈的周月林,只好重新返回上海。

  上海已成孤岛,组织更加难找,这就是命运吧。周月林只能慢慢安静下来,就在上海找份工作糊口,并改名为周月英。

  1938年春,历经磨难的张亮带着3岁的儿子阿毛(后改名项学诚),辗转来到中共东南分局、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南昌,找到项英。长期的监狱生活,长途的奔波跋涉,本来丰腴的张亮此时形容枯槁,已非昔日模样。张亮向项英哭诉着被捕时的磨难,监狱里的苦难,别离后的困难,项英内心如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一应俱全。由于张亮被俘后情况不明和被怀疑出卖瞿秋白等情况,按照当时被俘人员没有查清前不准留在部队,更不准留在高级干部身边的要求,项英同张亮交谈询问情况后,没有把她留下来,而是让人给她一些钱,让她带着小男孩直奔延安。后来得知,坚强的张亮来到延安,将自己的儿子项学诚交给中央组织部,中组部将项学诚送进延安保育院扶养。张亮后来则不知去向。

  张亮与项英还生有一女,即张亮1931年生于上海的项苏云。项苏云见到项英时,已是延安鲁迅小学一年级学生。项苏云回忆说:“1938年,郭青老师把我带到延安时,我听说妈妈就在一个月前刚刚到过延安,把弟弟留下来后离开,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我也错失了跟妈妈见面的机会。”

  张亮与项英会面情景,项苏云有自己的说法。为了写项英的传记,军事科学院的王辅一找到曾任项英警卫排长的李德和:张亮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找到东南分局,李德和随项英从军部到分局驻地同张亮见面。他们在一间房子里谈话,小孩由李德和带着在门外玩,大约谈了个把钟头,他们讲些什么不知道,声音时高时低,项英态度严肃。谈话后,项英到东南分局副书记曾山处去了一下,就返回军部驻地,此后再未与张亮见过面。

  王辅一也走访过原新四军军部秘书长、后为中顾委常委的李一氓。据李回忆,张亮找项英时,由于项英早已知道张亮1935年春突围时在福建被国民党军俘虏,而且俘虏去的情况当时无法查清,故没有把她留下,而是给她一些钱让她走了。

  关于张亮下落,项苏云还有一段回忆:一位记者访问过公安部的一个老同志,他以前在延安待过,在康生手下参加过一些专案组的审查工作。据他回忆,他们抓住了一男两女,怀疑是托派,结果那个男的被康生下令枪毙,女的被下令勒死。他听说其中一个是项英的夫人,说她出卖了瞿秋白。

  “妈妈的名字,也是我到延安之后才知道的,7岁那年爸爸来延安看我时,我曾问过他:‘妈妈在哪?’他只是回答了一句:‘妈妈不在了。’然后什么都不再说。周围的大人很少提我妈妈的事,像都保持着一种默契。我的婆婆涂俊明也是一个老革命,当年在上海开家具店掩护工人运动,偶尔她会对我说:‘你妈妈年轻时很漂亮,比你漂亮。’”

  因参加六届六中全会的缘故,项英来到延安同失散多年的儿女见面。他把工作之余的每一分钟都给了孩子,一有空就问长问短,关怀备至;还为他们洗手洗脚,着袜穿衣。短短12天相聚,项英要把一生的父爱浓缩付与。国际友人马海德恰巧来到中央组织部招待所,项英与孩子们的温馨亲情深深感染了他,立即取出相机为项英和两个孩子拍下了父子团聚照,这是他们父子之间唯一的珍贵照片。项英欣喜地将这张照片分别赠送给几位亲密的战友,数十年后,周恩来邓颖超又将自己珍藏的这张照片转送给项苏云。

  “对于母亲,我只知道她是四川人,但究竟是四川哪里人都不知道,所以我也无从追寻她的家族、她的身世。我只知道她与父亲是在上海搞工人运动时相爱的,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现在的年轻人肯定无法理解他们的情感,但我想,在父母这一代人的心目中,他们的理想是高于一切的,在需要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感情、家人乃至生命。”(项苏云、李菁:《我与父亲项英  两代人的沧桑往事》,《三联生活周刊》。)

月林获刑十二年

  回到上海,等待着周月林的命运又是如何?

  为了生活,经人撮合,周月林和一个穷苦船工组成了新的家庭,先后生下两女一男。

  周月林虽然生活在黄浦江边,但思念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飞翔的翅膀:张佐臣的激情飞扬,汪寿华的机智勇敢,梁柏台的温柔体贴,莫斯科郊外的迷人晚霞,国际儿童院的漂亮建筑,沙洲送人时的声声哭喊,瑞金红都的火热生活,瞿秋白被捕前后的日日夜夜,三年铁窗的悲惨屈辱,武汉街头的万般无奈……

  周月林想念更多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女,当她听说小沙洲染病夭折悲伤过一阵子,破巢之下,岂有完卵?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莫斯科的一对儿女。在莫斯科国际儿童院学习的中国学生,逐渐长大,陆续回国。“火星”、伟列,你们在哪里?

  思念与痛苦,使周月林堕入了无边的深渊。

  上海终于解放了,周月林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终于浇灌出了自由幸福之花。看着万象更新的上海,周月林真想大哭一场,她一次一次发出心底的呐喊:柏台呀,你终于可以含笑九泉。

  报纸上老领导、老战友的名字常常映入眼睑,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等已成为新中国的领导人。她的入党介绍人——张琴秋也成为纺织工业部副部长。于是周月林满怀希望地跨进上海总工会的大门,去找1926年一起赴苏的徐大妹,海参崴党校的同学、上海市总工会主席刘长胜,还有自己的入党介绍人张琴秋,不为高官厚禄,只想早日回到党的怀抱。

  他们对周月林的遭遇非常同情,也曾经过多次努力,但在政治运动日盛的情况下,大家感到无能为力。是呀,自己离开组织、离开革命队伍已经15年。15年的曲折经历,15年的坎坷磨难……有谁能为自己作证?

  承认既成事实,平静面对生活。但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对党的信念不会变,对祖国的忠诚不会变,对人民的热爱不会变。现在,任何工作都已成为壮丽共产主义事业的一部分,任何事情都融入了伟大祖国的建设和复兴。她积极工作,成绩突出,建立吴家厅居委会时,她被推荐为居委会副主任。周月林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走起路来干劲十足虎虎生风,她又可以为党和人民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1955年上半年,瞿秋白的遗骸从福建长汀罗汉岭的盘龙岗取出,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同年6月18日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后,于是瞿秋白牺牲原因旧话重提,要求缉拿出卖瞿秋白的元凶。那么元凶是谁呢?瞿秋白被杀害,周月林和张亮为什么活了下来?既然张亮已死,最大的怀疑对象非周月林莫属。

  这时肃反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周月林浑然不知命运的飘摇。

  1955年8月24日,几名警察突然走进周月林的家,向正在收拾碗筷的周月林问道:

  “你叫周月林吗?”

  “对,我就是周月林。”

  警察出示逮捕证后说:“周月林,你被捕了,跟我们走!”寒光闪闪的手铐当即铐住了周月林的双手。

  “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犯法,为什么要逮捕我?”周月林大声责问。

  “走,你去了就知道了!”

  28日,上海公安局紧急押解周月林至北京德胜门外的功德林监狱。经过第一次审讯,周月林才知道,说她是出卖瞿秋白的叛徒。审讯时,周月林详细地交代了他们被俘和敌人审讯的经过。

  周月林被捕,偶然中带着必然。当时,对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演变成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镇压,造成建国以后思想文化领域的一大冤案。随后肃反运动的开展,斗争对象又出现扩大化现象。而有着出卖瞿秋白嫌疑的周月林,自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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