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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7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0:21 来源:梁孟伟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已是海军军官的董岐山在苏联圣彼德堡学习,1956年7月回到查林探望父母。一天梁小芬和陈莲珠来到他家中,陈莲珠一进门就说:“多年不见,山,你现在是英俊的解放军了,你家大门口还挂着红彤彤的军属牌,你娘真有福呀。”董岐山热情地把两位老人延进里屋,倒茶递水,嘘寒问暖。他从陈莲珠欣羡的眼神里,看到了欲言又止的心事。后来陈莲珠告诉董歧山,梁柏台在苏联还有两个小孩,一个叫沙沙,一个叫娜佳。“尽管孩子不是我生的,总算也是梁家的后代呀……”陈莲珠和梁小芬恳求董岐山帮她们寻找一下苏联两个孩子的下落。望着陈莲珠、梁小芬泪眼婆娑的悲伤表情,董岐山母亲没等儿子开口,就“应该,应该”地满口应承下来。董歧山心中暗暗叫苦,苏联这么大,当时通讯又不发达,何况“沙沙、娜佳”这些小名,同国内的“阿明、阿毛”乳名一样,任何院落都能听到这样的呼唤,要寻找他们简直是大海捞针。可面对老人那种执着的精神,迫使董岐山第一次用善意的谎言承诺,回苏联后一定帮她们打听清楚。休假期满回到圣彼德堡,董岐山虽然托人多方打听,但梁柏台两个小孩还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这成为董歧山后来放不下的一个心病。(董岐山:《缅怀一位革命先辈》,新昌县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刊《沃洲春雷》2010年第2期总第28期。)

  等到1957年,新昌县人民政府颁发的革命烈属证也已两年,朱洁斋算出梁柏台“59岁的命数”这一年即丁酉年期满。朱洁斋最后对梁柏台的判语为:“云映不知天早晚,雪满难辨路高低。蝶宿花房愁难语,自怜春去几时回。”已经66岁的梁小芬和61岁的陈莲珠含泪理出梁柏台穿过的衣衫,装进一具小小的薄棺,一路哭喊,声声呼唤,“柏台,归来!柏台,归来!”直抬到横岩头等的安山下葬,陈莲珠则在梁柏台的衣冠冢旁,营建了自己的寿圹。生不能同床,死求能同穴;生不能白头到老,死求相爱到永远。

  为继梁家香火,陈莲珠将年幼丧母的侄儿梁志洪收为嗣子。1959年12月,16岁的梁志洪听说有个叫王明的人长期住在苏联,于是给他写了一封信,试图打听梁柏台子女的下落。想不到时隔三个多月后竟收到了王明的亲笔回信。这封署名为陈绍禹的回信也不详知梁柏台回国以后的情况,更不要说梁柏台留在国外的子女。但他建议可以去信“中共中央办公厅杨主任尚昆同志和林老伯渠、吴玉章等同志。”(原件存中共新昌县委党史研究室档案室。)

  梁志洪又以梁小芬的名义给林伯渠、吴玉章、许之桢等人,查找梁柏台3个儿子的下落。不久,梁小芬又收到中央组织部办公室的回信:“至于梁柏台同志三个孩子的下落,我部已给有关单位去函设法查找,但恐短时间不易查到。一旦查有结果就立即去信告诉你。”(原件存中共新昌县委党史研究室档案室。)除了中组部的复信,梁小芬陆续收到许之桢、吴玉章、林伯渠的回信。

  由于家中没有壮男,培养了梁小芬顶天立地的性格,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她能端着百斤麦箩上楼,挑着人粪猪栏下田,样样农活是把好手。一次她到溪对面马路边上买菜缸,卖缸人看她身材瘦弱、细脚伶仃的样子,说她能把缸背走就把缸白送给她。梁小芬二话没说,扛起一口大缸就走,走过长长木桥时小脚一步不颤,背到家里一次没歇,看得大家目瞪口呆。梁小芬背回家后,又返身送去了买缸钱,卖缸人再三推辞,梁小芬正色说,“玩笑归玩笑,买缸归买缸,不然我梁小芬成了贪小之人。”梁小芬坚决地留下了买缸钱。

  与梁小芬相反,陈莲珠的性格更多的是温良恭俭让,烹得一桌好饭菜,做得一手好针线,更养得一年好蚕茧。用梁志洪的话说,大妈烧出的饭,即使没有菜,也会吃三碗。这对姑嫂,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一户人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不赖。两个女人自己虽然一个没有再婚,一个没有出嫁,却是非常热心的人,好几位娶不起妻的“光棍”,在她俩的撮合下,都建起了温馨的家庭。

  乡亲敬重柏台为革命光荣献身,更同情两位坚强的女人,凡有什么重活都争相帮助她们。梁小芬和陈莲珠属于查林村第十生产队,当时每家的口粮猪食常常分在山上地边,同一个生产队的亲戚梁焕千等人就主动承担起了帮挑回家的重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位女人也知恩图报,梁焕千家或者其它邻居借点钞票应急,陈莲珠二话不说,从箱底里取出送给所借之人。特别是夏天,江南的天说变就变,大道地的人就不用担心,因为梁小芬与陈莲珠总会赶在大雨之前,把各户晒在窗口或道地上的粮食衣被统统收回,所以大道地人家很少有关门落锁的时候。就是哪户人家来了亲朋好友,梁小芬或陈莲珠总会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接着锅台飘香,为这位亲朋好友做出一碗美味可口的点心。到了晚年,两位女人虽然每月有几元抚恤金,但仍坚持参加劳动,饲蚕、养猪、种菜,样样都干,为了不过多麻烦乡亲,陈莲珠在前,梁小芬在后,两人常常抬着粪桶去浇菜。

  1973年11月的一天,陈莲珠端着一畚斗玉米上楼安放,不料一脚踏空滚了下来,端着不放的畚斗抵破了脾脏,梁志洪连忙把老人送到了县级医院。从昏迷中醒来的陈莲珠微笑着告诉梁志洪,自己梦到与梁柏台新婚的洞房花烛之夜,梦到梁柏台新婚期间教自己认字的情景,梦见梁柏台带着自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弥留之际,她终于回到了老家,抬进门时看到梁柏台的遗像,她无神的双眼发出奇异的光彩。她示意取下梁柏台的遗像,一个已是人老珠黄、病入膏肓,照片上的柏台西装革履、英俊潇洒,她把遗像紧紧抱在怀里,几滴混浊的老泪涌出了眼角。这是与梁柏台时隔53年后的再一次拥抱,这是陈莲珠归去来兮与夫君最后一次拥抱。陈莲珠,新婚七天,独守53年,于1973年12月5日终于实现了自己的遗愿,永远地躺在了自己夫君的身边,享年77岁。

  相依为命相伴一生的弟媳先自己而去,梁小芬自然悲痛万分,但性格刚烈的她说了一句,阎王殿报到总有个迟来晚到,“我也会马上跟来,生不能等来弟弟柏台,死了一定能在天上相见。”1977年9月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吃中饭,突然头一歪就不省人事,她的生命恰如她的个性,一个星期时间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临死前,老人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求带走梁柏台曾穿过的衣衫,这样她就会感觉到柏台的温暖,感觉到爱弟与自己永远相伴。信守着一句“弟不回家,姐不出嫁”誓言57年的梁小芬,1977年9月27日离开人间,享年86岁。

  三个女人用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家庭,珍藏着一个信念。如果说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值得大书特书,那么那些默默无闻为之奉献为之牺牲的千万家庭,难道不可歌可泣,让人肃然起敬?

  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她们肯定算不上英雄,两位传统的农村妇女。一个独守空房53年,一个信守承诺57年,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生于斯,死于斯,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简单平凡的人生履历。然而在她们简单的经历中,却浓缩着她们作为女儿与媳妇、妻子与姐姐等多角色的人生责任,也包含着一个东方女性真善美的动人故事。

  她们没有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像泥土小草那样默默无言!

  她们没有纵横激荡波澜壮阔,像岩溪山泉那样毫不起眼!

  她们没有豪迈动听的只语片言,只是絮叨每天的柴米油盐!

  她们不曾侈谈崇高的理想信念,只用一生相守一个诺言!

  一位妻子的离去,一位姐姐的离去,悄然得如同枝头的两片落叶,轻盈得如同天空的两片飞雪,寻常得如同溪沟的两点水滴。

  陈莲珠和梁小芬,她俩告诉我们什么叫平凡和伟大!

  她们看起来那样普通,其实这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英雄归去亦安魂

  1984年4月26日,周月林从收音机里收听到贺子珍在上海逝世的消息,惋惜地慨叹:“早知道子珍在上海,真应该去看看她。”贺子珍的去世勾起了她寻找老友重续友情的念头,周月林找到新昌县委党史办,要求代为联系老战友钱希均,就是“一苏大”后五位女红军合照中的一位。

  钱希均是浙江省诸暨人,1905年生下刚满月,就被父母送给邻近水下张村的张秋人(张秋人(1898—1928),中共浙江省委书记,1928年2月8日牺牲。)家当童养媳。张秋人却把她当亲妹妹,1922年把钱希均接到上海,把她送进党组织办的平民女校读书。钱希均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夏调中央出版发行部,做毛泽民助手,是年冬结为伴侣。1931年10月夫妻俩一起来到瑞金,毛泽民担任国家银行行长,钱希均任临时中央政府机关党支部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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