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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5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9月07日10:21 来源:梁孟伟

  从10月16日夜开始,一直到21日拂晓,六夜从于都河的五座浮桥上共渡过了8 6万名红军,从此开始了史诗般的远征。

  夜色茫茫,十里相送。行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战马最后一次悲怆的嘶鸣,惊落了多少母亲和妻子的眼泪。

  10月18日下午5点多钟,毛泽东和大约20多名工作人员走出院子,与路经于都的中央纵队会合在一起准备上路。毛泽东带了一袋书、一把破伞、两条毯子、一件旧外套、一块旧油布,留下了他那有多个口袋的旅行包。月华映照着毛泽东严肃的脸庞,秋风吹拂着他一头的长发。于都的男女老幼和留下的战友拥到浮桥边高声呼喊:“你们千万要回来呀!”毛泽东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要回来的!”(《历史选择——长征中的红军将领》,中共党史出版社。)

  缠绵悱恻的歌声,依依惜别的深情,都留不住红军匆匆西行的脚步声声!

  水打石子翻转身,

  唔(不)知我郎几时归……

  湘赣苏区各个村子的百姓到村头、河边、大道旁送别红军,一边送一边唱。其中有这样一幅革命的历史画面:被毛泽东在兴国调查时深情称为“唱起歌来像画眉子叫,难怪她们称你是山歌大王”的曾子贞,在红军长征离开兴国的时候,她站在五塘桥头搭的台子,流着泪水,唱了三天《十送红军》,嗓子唱哑了,嘴巴唱出了血。曾子贞老人回忆当年送别情景说,我们还唱着“新做斗笠圆丁当,送给哥哥上前方,保佑哥哥打胜仗,打败敌人回家乡。”“送郎送到筲箕窝,眼睛流泪嘴唱歌,愿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当年红军战士一步一流泪,三步一回头。看到朝夕相处的红军兄弟,一队队开走,我们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红军战士也是无限眷恋,泪眼汪汪……”

  在中央红军出发地赣南闽西苏区,在红2、红6军团出发地湘鄂川黔苏区,在红四方面军出发地川陕苏区,在红25军出发地鄂豫皖苏区,都有成千上万的红嫂。她们唱着《想红军》《盼红军》,直唱到青丝变白发。一直到今天,她们中的许多人并不知道,丈夫那双年轻的眼睛,究竟是黯淡在湘江边、雪山上还是草地里?

  4路红军长征出发时,总人数共20.6万余人,途中补充兵力有据可查的为1.7万余人,到长征结束仅剩5.7万人,超过16.6万人牺牲或失散在长征路上。单是江西兴国一个县,牺牲在长征路上的烈士就有12038名。二万五千里长征路的每一公里,都有一名兴国籍战士化作的生命路标。

  地址成为遗址,笑容成为遗容;墓表示苦难,碑表示光荣,一样的深刻也一样的恢弘……

怜子如何不丈夫

  中央明确规定,行军打仗不许拖家带口,小孩一律送人!

  又一次转移,又一次出发。难舍难分的是只有2岁的小沙洲。为了革命,自己已经把一对儿女寄养在国外!行军打仗当然不能拖家带口,现在既然留下坚持斗争,因此有人建议柏台夫妇俩暂时不要将沙洲送人。

  梁柏台坚决地说,“党有决定,我们不能例外!”

  他和周月林商量后,忍痛将沙洲送给了东坑村一位妇女干部。

  母子分别前的那个晚上,周月林一次次看着熟睡中的沙洲,沙洲是那样甜蜜而安详,脸上小小的酒窝盛着浅浅的笑,胖乎乎的手脚在梦中不安稳地摆动。周月林轻轻地吻着孩子粉嫩的脸蛋,几滴晶莹的泪水掉在儿子的脸上,让小家伙微微地一惊。周月林的眼泪,和着窗外的绵绵秋雨,一直流到天明。

  天亮了,那位妇女干部早早来接沙洲,看着眼睛红肿的周月林,看着沉默不语的梁柏台,周月林递过沙洲时的一刹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儿子好像预感到什么事情要发生,突然爆发出了痛彻心肺的哭喊。那位女干部抱过孩子,只说了一句,“周部长,梁部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沙洲培养成人!”说完很快消失在茫茫秋雨中。

  随着哭声的远去,周月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嚎啕大哭起来。梁柏台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只是喉头涌起一片咸潮,心头升起一阵酸楚。

  梁柏台喃喃地安慰着周月林,“别哭别哭,我们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党和人民。”

  “当初为了革命,我把两个儿女留在了苏联。现在为了革命,又要把儿子留在苏区。我要革命,也要自己的子女……”周月林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呐喊。

  陆定一的妻子,曾和梁柏台、周月林一起赶赴瑞金的唐义贞,就在母子即将分别的最后时刻,再一次敞开怀抱,把还未满月的儿子的小嘴,紧贴着自己的乳房。小嘴急切、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母亲的脸庞。唐义贞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婴儿的唇边,泪水与乳汁交融在一起。仅仅一个月后,年仅25岁的唐义贞被捕,在种种酷刑面前坚贞不屈,那么惨烈地血染刑场。

  长征前十几天,时任红军家属局局长的范乐春,生下一个男孩正在坐月子。显然,一个“月婆子”是不宜随军征战的。那几天,范乐春的心情特别难受,很想把小孩托付给别人后随部队出发,可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托付对象。

  邓子恢的妻子,担任中央财政部会计的黄秀香,刚刚分娩三天,急需分发库存的资金和物资让红军部队带走,任务紧急,刻不容缓,她把出生的儿子交给战友范乐春代为照管。随即匆匆赶往会昌县白鹅乡山区仓库,执行发放财物的任务。

  范乐春义不容辞地接受战友的重托,拖着孱弱的身躯,把自己和黄秀香的孩子包裹结实,一个挂在胸前,一个背在身后。然后,挥泪告别即将远行的丈夫林伯渠,骑着马连夜从瑞金赶往百里外的会昌县,把两个用布包裹的男婴,托付给堂兄范美宏、郭发仔夫妇。范乐春告诉他们:“这里一个孩子姓林,刚出生14天,是我自己的儿子;另一个孩子姓邓,刚出生3天,也是红军的儿子。”当时,国民党军很快就要开进苏区,情况十分紧急。范乐春将两个孩子交给范美宏夫妇,恳请他们在兵荒马乱中救孩子一命,想办法将他们抚养成人。然后又匆匆骑上战马,追赶红军部队去了。(许人俊:《邓子恢林伯渠换子记》,《党史博览》2008年第6期。)

  临行前,贺子珍从邻居那里要来些棉花,把自己的一件灰布军装剪开来,一针一线地给儿子缝制了一件小棉袍……1934年重阳节,贺子珍在瑞金沙洲坝请父母做了桌团圆酒菜,但迟迟没人入席——毛泽东正染疟疾,在几十里外的于都独自苦痛;执掌着苏区财经大权的毛泽民更是忙碌,和钱希均匆匆来了又去。贺子珍开始坚持带着儿子走,最后也只好把小毛——毛岸红托付给留下来的毛泽覃和贺怡。等到毛泽东病愈赶回,不见儿子,只见眼泪汪汪的贺子珍。得知原委的他不禁大发雷霆:你也太狠心!等我回来,再看一眼抱走不行么?你们真蠢……那夜,毛泽东房里没有灯光。第二天清早,桌上有两张毛边纸,湿湿的,像是泪水泡过。其中一张写着:英(狗)、青(猪)、龙(兔)、红(猴)。(孔东梅:《我心中的外公毛泽东——翻开我家老影集》。)

  那柔肠百转却又坚毅决绝的身影,那泪流满面而又挥袖作别的转身。

  那些被珍重托付的婴儿,那些留下的革命后人,随后的遭遇各异、命运不同:

  小沙洲后来命运如何?主力红军一离开中央苏区,敌人就如虎狼般扑来,白色恐怖弥漫着整个苏区,残酷的军事围剿和政治清乡,收养沙洲的农村妇女干部,丢下自己的家不管,背着小沙洲昼伏夜出,转移隐蔽,最终还是被“还乡团”发现,被国民党抓入监狱,孩子染病夭亡了。

  黄秀香完成财物发放任务后,随即紧跟红军小分队向赣南转移突围。行进途中,突然遭到敌人伏击。她的腿脚被子弹打断,战友将她救起,用箩筐抬着她继续前进,欲冲出包围圈。然而,敌人的火力太猛,红军小分队寡不敌众。战士们在枪林弹雨中纷纷倒下。伤残的黄秀香落入敌手,被抬到于都县城敌军指挥部拷问审讯。黄秀香受尽折磨,但顽强坚定,始终没有透露红军的去向和其他情况,最终被敌人杀害,时年24岁。可以肯定,黄秀香牺牲前最为挂念的,就是那个出生三天就分离的心肝宝贝。

  瑞金和中央苏区落入敌人之手后,毛泽覃恐怕走漏消息,小毛毛会遭不测,就把他秘密转移到瑞金一个警卫员的家里。之后毛泽覃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小毛毛从此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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