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4)

　　鸿雁情书，让李春雨思绪翻腾，心房颤抖。他拆封了400多封家信，其中388封是恋人柴夏写的。他一封封地拆，一封封地看，一封封地解读。他沉浸在“光影情声”中。其中一封情书让他愁肠百结……

　　雨哥，你好！

　　我平均两天给你写1封信，今天给你写信是第388封了，但我只收到了你的5封回信。那是你刚刚迈入部队在新兵连写的。后来你好像在地球上消失了，杳无音信。也许你喜新厌旧，另有新欢，不爱我了。后来我知道了，听说你赴越作战，很难收到家中的来信，我就理解了。但是我有隐私，你必须知道，因为你有责任和义务。

　　你还记得吗？你应征入伍的前一天晚上，月光皎洁，夜色朦胧。我在船头，你在船尾，我哼着“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呀……”的情歌。我们沿着荷叶沟、青草渠、莲花溪，静悄悄来到鸭嘴湖畔。那一刻，鲤鱼、青鱼、草鱼、胖头鱼都从深水中浮出水面。它们围着船头、船舷和船尾，尽情地跳跃、翻腾；它们宛如迎亲的队伍，敲起锣，打起鼓，放起鞭炮。我们以船当床，幸福地走入洞房，神秘莫测地完成了性与爱、灵与肉的第一次结合。

　　雨哥，仅此第一次我就怀孕了，这让我陷入困境。由于羞涩、伦理、贞操的缘故，我们的小宝贝从胎芽孕育就受到了委屈……我不能向亲朋好友张扬，也不能向社会公开，更不能被伦理容纳。所以我遇人不敢面对，遇事不敢出门。有时我甚至不敢面对既没有思想又没有知觉的天地日月，我只好偷偷摸摸地在家圈养。我的肚子大了，便隐藏在小姨家中。十月怀胎，我生下了一个女婴，既像你，又像我，十分漂亮。小宝宝满一百天时，我没有像所有母亲那样去举办百日喜宴，而是忍受着一个母亲的巨大悲痛，紧咬牙关，哭成泪人。我在筷子头上绑上绣花针，像“岳母刺字”那样，我在小宝宝细皮嫩肉的臀部上刺下了“秋生”二字。那晚，我抱着小秋生，让她吮吸最后一滴奶水，将她抛弃在秭归县桃花公社东庄子山沟的山岔路口，让一个正在挨批挨斗的既丑陋又神秘的老妪捡走了。随后，我就跟踪老妪。老妪将小宝宝抱回家中，她给她洗澡时，发现她的臀部上刺有“秋生”二字。老妪惊奇、怜惜、同情，她要将小宝宝抚养成人，等到山花烂漫的那一天，让她自己去解读“秋生”秘史……

　　那晚，巧遇老妪三个月的孙女南音不幸夭折。老妪含泪与悲痛中的儿子、儿媳商量，狸猫换太子将“秋生”当“南音”抚养，其户籍、户口、姓名都不用变更。深夜，我缠绵悱恻、悲痛欲绝地离开了那个破落的独立家屋……

　　雨哥！当你阅读至此，也许你会发现，我在纸上写的每个汉字都放大了；也许你在阅读中，听到了我泪花四溅的声音。我正在哽咽抽泣中给你写这封信。我的泪水一滴接一滴，不由自主地随着我的书写速度，有节奏，有规律，有情调地均匀地滴落在宣纸上，滴落在每个字上，滴落在每句话上；泪水将每个字、每句话都放大了；尽管我想抑制泪水，但我的主元神失控地不听我的指挥，眼泪依然势不可挡，汹涌澎湃地流在了信笺上。

　　雨哥，我记忆犹新，在那个朦胧的夜晚，你把我抱到船舱里，我们山盟海誓。你娓娓动听地对我说：“夏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就是你的人了。如果这一次你真的有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得想办法给我生下来，他是我们的爱情结晶，今后我一定从部队回来尽我的责任和义务……”

　　雨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今天我们的小宝宝两周岁了。我曾三次乘轮船偷偷地跑到秭归去看她，小女儿长得非常秀美。小姨说：“我们的秭归，又有了一个小小的王昭君。”

　　前天我回老家，沙湖镇革委会主任歪脑壳王清告诉我……他说你英勇奋战，光荣援越抗美疆场了！说完，他把你的阵亡通知书给我看了。你的骨灰已经安葬在沙子坡。尽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还是哭得死去活来，偷偷跑到你的坟头为你敬香、烧纸、祈祷……

　　但愿军情谎报，你仍然活着。如果援越抗美部队回国了，你就回家探亲，我们就手牵手心连心地一起乘坐江轮，游三峡逛秭归，一道去看望我们的小女儿——小秋生，你说好吗？

　　祝你复活生还，平安无事！

　　你的心上人：柴夏

　　1968年4月5日

　　李春雨愧疚地蜷缩在被窝里，凭借手电筒的微弱光亮，阅读着这封国画式的鸿雁情书。尽管字句模糊不清，但笔锋的骨子里透射出柴夏对他缠绵迤逦的恋情世界。李春雨的心碎了，他泪流满面地沉浸于“光影情声”中……

　　03帖     灵堂吊孝

　　李春雨启程了，指导员谢虎成用自行车驮着他，送他到火车站。

　　在售票窗口，李春雨掏出军人通行证，用5元钱购买了一张半价的军人硬座火车票。李春雨进站后，一辆客运快车进入站台，旅客们争先恐后地排队上车了，可李春雨还站在那里发愣……

　　谢虎成拍着李春雨的肩膀说：“兄弟，看来你有心事呀！这样吧！你回家有为难之事，一定要给我发电报，我会尽快地赶往你的家乡，帮你解决难题。”

　　“嗯！指导员，我在想，请组织取消我在家乡的‘讲用会、报告会’。我觉得那样过于张扬，不太妥当。如果取消这个决定，王副主任、刘股长，还有你，都不用去我的家乡了……这对部队建设有好处。”李春雨想用这个话题挡驾领导不要去他的家乡。因为昨晚的“光影情声”，他知道了“非婚生女儿的隐私”，他害怕部队知道后，给他处分。所以，李春雨说了“冠冕堂皇”的话。

　　“四排长，既然你再三再四地请求，我就向团政治处报告。但在没有批准之前，你仍要做好‘讲用会、报告会’的准备！”

　　“谢谢指导员！”李春雨显露出笑容，一边回答谢虎成一边上了火车。

　　傍晚，火车到达汉口车站，李春雨出站后就乘上长途汽车了。晚10点李春雨抵达周邦，这个小镇距他家还有几十里的湖区小路，可这里不通汽车，他只好步行回家。

　　浮云遮天，月色昏暗。

　　李春雨翻过汉江分洪道，沿着大跃进灌溉渠的堤埂向南而行。他越过两条溪沟的小桥流水，然后穿过一大片棉花地，就到了他的家乡——沙湖镇。这时李春雨仰视夜空，月牙儿成45度角挂在沙湖上空，宛若一竹竿高，让他伸手去摘。也好像代表乡亲们在跟他打招呼：“小李同志，欢迎你回家探亲！”

　　李春雨高兴极了，几乎要跳起来，喊起来。他要给乡亲们和爹娘报喜：李春雨穿上四个兜的军衣了，当上部队的干部了，现在光宗耀祖地回家探亲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镇的东头。突然，一条大黄狗从草垛里钻出，“汪汪”地向他扑来，他马上蹲下。大黄狗跑到他的身边，用鼻子闻了闻，辨别出他是镇里人，而且是三年前的小李子。大黄狗又围着他转了三圈，好像在告诉他什么。大黄狗蹦跳几下，对他放行了，然后摇着尾巴返回草窝。原来这条大黄狗，三年前曾是镇革委会主任歪脑壳王清家的一条小黄狗，现在长大了，狗仗人势地当起镇上的“警察”来了。

　　草屋显现在李春雨的面前了。

　　李春雨想给爹和娘一个意外惊喜，走到门前正想敲门，却看见大门上檐悬空吊着一个筛子大的蜘蛛网，一对雌雄蜘蛛正在网上发情地吐丝网恋。他十分纳闷，朝夕开合的大门上檐怎么会有蜘蛛网呢？他便绕开蜘蛛网伸手触摸大门，门上却有灰尘。由此他得出结论，他家好久没有人居住了。他心里发怵，怎么啦？爹和娘真的不在人世了？难道电报是真的？

　　正在疑惑，李春雨看见门框上挂着一个“光荣什么属”牌子。他借助月光一看，原来牌子上写着“光荣烈属”。他全然明白了，这是“阵亡通知书”的效应：“光荣军属”变成“光荣烈属”了。李春雨啼笑皆非，一气之下把“光荣烈属”牌子扯下来，砸了一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