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将军是怎样炼成的》作品选登(3)

　　李春雨的尸骨没了，怎么办呢？谢虎成的手很巧，他用松柏、树枝、绿叶和野花扎了一个“绿衣花人”，当作李春雨的遗体放入弹坑，然后行隆重葬礼。随后，他拿起钢珠炮弹皮当铁锹，铲着泥土往弹坑里填土。他一边构筑坟墓一边想：战友情可与亲情、爱情媲美。亲情只给他血肉之躯；爱情只给他异性肌体；而战友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一个既没有尸骨又没有骨灰，只有“绿衣花人”入殓的坟墓构筑起来了。谢虎成在李春雨的坟墓上栽了一棵苍翠挺拔的小松树。之后，又拿起钢珠炸弹皮，用小刀在上面刻写了“李春雨之墓”五个字，然后毕恭毕敬地把它当成墓碑立在墓坟上。

　　谢虎成又用嫩竹、树枝、紫藤和野花，制作了一个花圈。

　　谢虎成知道李春雨最喜欢紫罗兰。可他在风华之年没有享受人世间的婚姻恋爱，没有享受异性的肌肤亲。谢虎成用心良苦，他将99朵紫罗兰插入花圈的常青松柏中，祝李春雨在九泉之下找到一个紫罗兰般的如意恋人。

　　谢虎成脱下病号服，“擦擦”地撕掉一块，便将白色里子布翻过来，平展地铺在地上当成悼念用纸。随后他用手指蘸起地上的泥浆，在白色里子布上写下了一副挽联。中间一个大“奠”字；右边：亲密战友李春雨，永垂不朽！左边：亲密战友谢虎成敬挽，公元1967年7月27日祭奠。

　　谢虎成用竹竿将花圈支起，把“奠”字放入花圈中央的鲜花丛中，并贴好挽联。然后从锦囊袋里取出他和李春雨的戎照，用泥浆把戎照贴在“奠”字上檐，以示陪葬。

　　一个庄严肃穆的花圈制作完毕了。

　　追悼会开始了……

　　谢虎成将花圈托起，一瘸一拐地绕坟墓行走三圈，然后恭恭敬敬地把花圈摆放在坟墓中央，倒退三步后双膝跪下，声泪俱下地致悼词：“李春雨，我的好战友！今天，你的殡葬规模很小，只有一副挽联，一个花圈，一人哀思。但是，还有另外一种祭奠形式，规模、场面都很大。因为你沁人心脾，让人心驰神往，你的名字，记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功扉页上。援越抗美的全体指战员，都在以你为榜样，向你学习！越南的胡志明主席，已经颁发命令通令嘉奖你，你永活在越南人民心中！你永垂不朽！”

　　02帖     光影情声

　　回忆往事，谢虎成和李春雨在连队办公室紧紧拥抱，两股热泪交融，生怕再忆起“绿衣花人”的故事。

　　李春雨收回眼泪，从桌子上拿上24个信件袋。谢虎成又语重心长地说：“四排长，因为政治工作需要，连队所有信件袋里的1000多封电报我都看过了。这些电报内容，都是父母患病、病重、病危、速回等循序渐进的词义。你的信件袋里的5封电报我也看过了。你家的电报没有循序渐进的词义，我认为是真的。最后一封电报：父母双亡，速回。我觉得这封电报不吉利，我难过地落泪了，并向团政治处报告了这个情况。加之你在越南战场‘复活生还’的故事，你也要回家向父老乡亲们做个说明。因此，团政治处就很快地批准了你回家的探亲假。当你看到这份电报后，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

　　“请指导员放心，我能正确对待，我能够……”李春雨一边忐忑不安地回答一边沉思。说真的，人心有双重性，李春雨认为是对的。在援越抗美战场，尽管谁都想当热血男儿，谁都想好好打仗，谁都想立战功，谁都想抱个军功章回家，拜见父老乡亲，光宗耀祖！可谁都不愿意光荣在那里，谁都想活着回国，活着回家。

　　下午，李春雨向战友们分发了信件袋，每个战友都收到了两年来积压的家信。多则，几百封，像长篇小说；少则，几十封，像短篇小说；再少的，像诗歌。可是白天，由于部队安营扎寨清扫营房卫生，战友们没有时间去阅读信件。到了晚上，战友们又不敢不睡觉，在宿舍内开着灯大大方方地去阅读家信。熄灯了，尽管战友们都钻入被窝，可李春雨屏气凝神地细听时，一个一个的被窝里却发出了拆封信件的“哧啦”声和阅读家信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原来，战友们都在被窝里，凭借手电筒光亮正在阅读两年来积压的家信。

　　当晚全排的战友们，包括李春雨在内全都处于无眠状态，全都在被窝里翻腾。虽然，这与援越抗美每次作战前夕的无眠之夜有些相似，但情境却不相同。战前的无眠之夜，是因为战友们在思考“敌情”，如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而不能入眠。而这个无眠之夜，却是战友们感慨亲情和爱情而不能入眠。

　　李春雨躺在被窝里，回忆起赴越作战时指导员谢虎成的战地动员：“各位战友，我和你们的心情一样，都渴望亲情、恋情、友情，都盼望亲人的来信来电。但是由于部队机动作战，战场辗转频繁，我们又没有固定的军营和通信地址。所以，战友们家中邮来的家信和电报，只好寄存在戍边的一个内部信箱，等我们轮战回国后，组织上再把这些家信和电报全部转交给我们。我知道，那些家信和电报将会失去时效性。可是，对于战争造下的罪孽，我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及时地把家信和电报送到战友们手中，请战友们原谅！”

　　高炮四连的官兵，既是热血男儿，又是性情中人。他们大声呼喊：“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官兵们响彻云霄的回答，让谢虎成含着热泪，咽下了作战动员的定心丸。

　　现在李春雨是新官，当排长的第一天晚上，他就遇到了战友们不遵守晚间作息时间、不能按时睡觉、在被窝里阅读家信的事件。他思考着：一是制止战友们阅读家信；二是放任自流，睁只眼闭只眼。他想，确定后者，到了子夜12点，干部值班轮流到他时，他也要尽查铺查哨的职责，阻止战友们阅读家信，并填写夜间值班日记。如果是这样，他这个新官就会得罪人，树敌过多。

　　李春雨很矛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屏气凝神地发愣，相同被窝的“光影”中，响起了不同的声音：有悲伤，有朗笑，有辛酸，有踌躇，有怒吼，有哭泣等七情六欲声。这些“情声”全都在“光影”中谱曲弹奏，好像正在给一部《士兵风云》的电视剧配制效果声。刹那间，李春雨进入了情感瑶池，也与众位士兵融为一体。因为他也有情、有爱、有悲、有恨，他也有七情六欲；他要抒怀，他要诉诸。至此李春雨明白了“情声”的来龙去脉。因为在每个战友积压的家信中，都述说了家中两年来的喜事、怒事、哀事和乐事。尽管这些“事”时过境迁七百多个昼夜，可李春雨和战友们都觉得：这些“事”，仿佛就在眼前；这些“情”，仿佛就在此刻的心中……

　　性情中的李春雨睡不下去了，他忙起床穿衣，踏着夜色去连部。正好在炮二排的门前遇到指导员谢虎成，他向谢虎成报告了排里的“光影情声”，并谈了他的看法。

　　谢虎成对李春雨说：“四排长，今晚不光是你排，我们全连、全营、全团的官兵们都处在‘光影情声’中。吴团长、李政委刚才来过电话。他们说：我们团长、政委，既是长官，也是士兵，我们也有七情六欲。今晚，我们也收到了两年来积压的家信。我们也有喜、怒、哀、乐和苦、辣、酸、甜。我们俩和全团官兵们的心情一样，也处在‘光影情声’中。针对我团官兵们的思念激情，我们曾想过，全团放假，让官兵们都回家探亲与亲人团聚。但是，如果这样，这不就是解除武装吗？所以我们又决定，今晚不按作息时间操作，让全团的官兵们尽情地阅读家信，尽情地释放情怀！”

　　李春雨返回宿舍钻入被窝，从信件袋里取出家信和电报，他用被子蒙着头，拧亮手电筒开始阅读信件。首先，他阅读了五封电报，电报内容让他后怕起来，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怀疑是眼神出了毛病。于是揉了揉眼睛，重新审读：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第五封：父亲七天前去世，母亲今天病故。望雨儿速回。发报时间，1967年9月30日。

　　李春雨的头大了。这个噩耗竟然是真的？刚才他在连队拿到信件袋时，满以为是电影叠化出来的虚幻镜头，没有把它当真。此刻李春雨又疑云满腹：爹娘的身体一直很好，家中怎么会有此不测呢？他开始怀疑电报的真实性。正如指导员谢虎成所说：战友们的电报亦真亦假，亦假亦真，真假难辨，简直把人搞糊涂了。难道说我家也发了假电报？李春雨在被窝里搜索舐犊之爱。爹娘一生自尊自爱、乐善好施、品德高尚。他们从小教导他：要诚实，说真话，办真事，做真人。他想，他们绝不会向部队拍发假电报。倘若是真，他就是不孝之子了。李春雨不禁溢出泪花。然而他又猜想，如果是假电报，那就是恋人柴夏发的，是她动了情爱之心，发来几封假电报催他赶快回家结婚！李春雨觉得这几封电报可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