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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6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张老板,既然如此,请快快起来。”汉子一把将张复礼扶起。

  河滩上,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猪篓中的尹长久,到了阎王殿的门槛边,又被张复礼拖了回来,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喘着粗气,以感激的眼光,望着从跳板上起身的张复礼,直到他的视线被涌向张复礼的人流遮挡。

  “慢!”那汉子把手一挥,说,“这位张老板赔王爷一只金神鸦了结此事,还只是我的想法,不知道王爷认不认可。你们还得到王爷驾前,问过他老人家。”

  说着,张复礼同那汉子一同到了伏波庙。老庙祝早已在神案前伺候。只见那老庙祝在伏波王爷驾前,禀明情由,而后连掷三卦。奇迹出现了:他掷下的三卦全都是阳卦。说明王爷认可,让张复礼代赔金神鸦,免尹长久一死的消息,很快就在伏波庙内外传开。张复礼走出庙门,站立在门前,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接着,他在众人的关注下,一溜小跑,去到河边,从那猪篓做的囚笼中,将尹长久解救了出来。

  这时,盘旋在空中的神鸦,突然升腾到高高的云天,发出了震惊天宇的鸣叫,像是在庆贺它们同伴的金身,将登上伏波庙高高的神台……

  阴沉木!阴沉木

  元隆木号的生意做得顺畅。大排连年下河洑,在沅水里都是一路顺风。老字号的“刘元隆”斧记,在常德的河洑木市上很是走俏。刘家窨子的银子可真是赚饱赚足了。刘家虽是财源滚滚,主人刘昌杰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三年前,刘昌杰跟木排去了趟河洑。回来以后,就觉得浑身乏力,吃东西没得口味。起初,很少生病的刘昌杰对此并不在意。不久,刘昌杰变得黄皮刮瘦,连眼珠子都变黄了。他去到德济堂,老郎中杨锡焘说他是肝火过旺,给他捡了药。老郎中告诉他,这病要慢慢调理,不要指望吃了几服药就立马见效。刘昌杰耐住性子治疗,可病情总不见好转。他渐渐对老郎中丧失了信心。刘邬氏病急乱投医,请来一个草药匠。那药匠一看刘昌杰,便说他得的是黄痧病,只要几副草药便包脱病体。怎奈草药也并不灵验。刘家人束手无策了,从龙家垴请来老司龙法胜冲傩许愿,依然是无济于事。刘昌杰对治好自己的病没了信心,把生意上的事交给了儿子金山。金山善于经营,生意做得顺畅,给了刘昌杰不少的安慰。笃信佛教的刘昌杰,拖着病体,抱一本《坛经》每日里诵念。

  除了自己的病体之外,刘昌杰最牵挂的是女儿刘金莲。他从女儿出嫁之日开始,便看出了这桩婚事潜伏着的危机。女儿倾心的人是麻家小雕匠,心思并不在张复礼的身上,嫁到张家是出于无奈。张复礼对这门亲事的应诺,也只是对于父母的遵从。浦阳人的嘴巴实在太讨嫌。女儿婚前就风言风语不断,钰龙出世风言风语又生,元宵节闹花灯风言风语再起。虽然这些风言风语都以不同方式得到化解,但谁都知道,无风是不起浪的。女儿在张家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随着年龄增长,女儿变得成熟了,尽管她有吐不尽的苦水,每次回到娘家总说自己过得很好。开春时,张家决定让女婿到汉口主持庄上的生意。临行前,女婿到岳家辞行。刘昌杰看得出来,那不过是面子上的敷衍。在他病倒的这几年中,都是女儿一个人来探望。女儿每次来时,都说女婿生意上太忙抽不开身。什么抽不开身?一袋烟的工夫就可来打一个转身,他一次也没来过。这对夫妻看来是名存实亡了。女儿还年轻,要走的路还长。她往后的日子如何过,让刘昌杰牵肠挂肚。

  这些年,刘家生意顺畅,确实也赚了一些钱,但并不像外头人所说,用畚箕撮银子。去年秋天,他遇上一件为难事。那天,鸿发膏栈的老板龙永久,带着礼物来到刘家窨子。平时,他是很少来刘家窨子,更从来没把刘昌杰当作长辈对待,拍拍肩膀叫声“刘公”就算不错了。此人平日仗着有几个钱,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看在眼里。这天他却一反常态,“刘叔!刘叔”叫得清甜。说什么刘叔病了这么久,事情多顾不上来看望,今天特意送上一点薄礼,表示晚辈的心意。其实,他送的人参和鹿茸,都是贵重的礼物。刘昌杰断定,此人一定是有事相求,才会如此一反常态。不出刘昌杰的所料,才落座,他便开门见山提出借钱。说是贵州那边过来了一批上好的“云土”,他想全买下来,手头的资金无法周转,还缺少银子五百两,思来想去,只好来找财帛星刘叔。他可以具结文书,以他镇上的店面和窨子屋作抵押,请刘叔给他个面子。刘昌杰犯难了。元隆木行几代的清名,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有银子,是绝不能借给人去做鸦片生意的。刘昌杰虽是这样想,却不能当着龙永久的面说出来,人家毕竟是带着人参、鹿茸来看望你的啊!思来想去,只能用推托之词权作搪塞。他告诉龙永久,这两年因为生病,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了金山,银钱的进出都由他调摆。金山到贵州采办苗排去了,这两天就会回来,能不能腾得出这笔银钱,到时候再把信给他。龙永久一听,就晓得刘昌杰是在推托。他不好当面发作,连办好的酒饭都不肯吃,就悻悻而去了。

  两天以后,刘金山如期回到了浦阳镇。刘昌杰当即和儿子商量,怎么应付龙永久借钱的事情。五百两银子虽然是个不小的数目,刘家还是拿得出的。刘金山以为,这龙永久在浦阳镇上,红、黑二道都有路子,且有官府为靠山,如果让他吃闭门羹,恼怒了他,说不定会找你什么岔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钱借给他算了。刘昌杰却说,这些年,吃鸦片而家破人亡的事情,他见得实在太多了。五百两白银的鸦片,将又会有多少人受害啊!他已是缠绵病榻的老人,不知能在世上再活多久。他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平添无端的罪孽。父亲把话说到了这里,儿子不好再坚持己见。刘金山找到龙永久,再三表示歉意,说是几次木排到河洑,都没有得到现银,这次到贵州又付了山价,手头的一点钱还要用于周转,实在是抽不出银钱来借给龙永久。膏栈老板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发作。不久,龙永久的母亲做寿,刘金山前去祝贺,除了一个大利市之外,还外带人参和燕窝,还了龙永久来探病的礼。刘家和龙家,就谁也不欠谁了。

  刘昌杰的黄痧病一天天严重。他的脚开始浮肿,指头一摁便是一个坑,好久都起不来。俗话说,“女怕肿头,男怕肿脚”。刘家上下开始紧张起来,又都束手无策。两天前,刘昌杰肚子也鼓胀了起来。草药匠曾说过,黄痧病一旦变成“担水胀”,那就更加难医了。这时候,伍秀玲娘家搭信来,说是辰州城里洋教堂里的洋郎中医术高超,治好了许多人的病,问刘家老爷是不是也去试试?病入膏肓的刘昌杰,在家人的护送下,乘船到了辰州。洋郎中经过一番检查,确诊刘昌杰得的是黄疸性肝炎,形成了肝腹水,已经到了晚期,无药可救了。洋郎中的话,是背着刘昌杰说的,当着病人刘昌杰的面,把几包白色的小药丸交给刘金山。洋郎中还宽刘昌杰的心,说是吃了这些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刘昌杰从辰州回到浦阳镇那天,刘金山这次在贵州采办的苗排,也在驿码头拢了岸。管事易桂和随着木排归来。易桂和匆匆进到刘家窨子,刘金山第一句话便问:“阴沉木搞到没有?”

  “搞到了。”易桂和回答。

  “太好了!”刘金山感激地说,“易叔!多谢您费心。”

  多少年来,刘昌杰每次深入苗区都着意寻访此木,然而都是无果而终。父亲病重,刘金山决心让父亲实现这个夙愿。这次在清水江采办木材时,便刻意着易桂和四处寻访。阴沉木终于寻得。刘金山想,父亲终朝看经念佛、积德行善,最终能得到阴沉木,正是他的因缘所在。

  这天,刘金莲带着从松桃捡回的药,前来探视父亲,“爹,吃了辰州教堂洋郎中的药,好些了吧!”

  刘昌杰摇着头说:“就那点小白药丸,能有哪样功效?我的病到了什么程度,只有我自己才最明白。洋郎中给我拿的那点药,是在宽我的心。”

  刘金莲心里明白,父亲的病已经是很严重了。早些天,她就知道父亲的肚子开始鼓胀,这是病情严重的信号,她心里很是着急,便到处求医问药。油号的管事张秀山去贵州松桃,料理油榨坊的事情,刘金莲便托他打听,民间是否有此类的偏方。正巧,那里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苗族老人,曾经为许多人治好过这样的病。张秀山从苗族老人那里捡来了草药。刘金莲也把药带来了。她把这次张秀山去贵州得遇良医的前前后后,向父亲细说了一遍。她对父亲说:“爹!这是您的缘法,吃了这些药,您的病就会脱体的。”

  “莲儿,爹的肚子胀得难受啊!”刘昌杰说。

  刘金莲说:“那苗家老郎中说,只要吃三服药,肚子就会见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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