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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3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世间只有妈妈亲,娘呀!娘呀!妈妈为儿受苦辛。十月怀胎生下我,娘呀!娘呀!娘奔死来我奔生……

  才几句,就唱得刘邬氏泪如泉涌。刘金莲一边唱歌,一边为母亲擦拭眼泪。

  “这都是你教的?”听刘金莲没按哭嫁歌的套路唱,俏婆轻声问伍秀玲。

  “我没有这样教她,是她自己编着唱的。”伍秀玲回答。

  见多了哭嫁场面的俏婆心想,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唱起哭嫁歌来,也非同一般。她对来陪唱的姑娘们悄声说:“学着点,今夜的哭嫁歌不同一般。”

  刘金莲的歌声,调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刘金莲哭唱过父母的恩泽,又哭唱了与哥嫂的深情。在与陪伴她哭嫁的姑娘们对唱之后,刘金莲再次来到母亲身边,声泪俱下,诉说起心中的怨艾:

  往日鸡婆护鸡崽,娘呀!娘呀!宝贝鸡崽得安宁。今日鸡婆撵鸡崽,娘呀娘呀!遭孽鸡崽喂岩鹰。万般无奈出此门,娘呀!娘呀!我双脚踩上苦瓜藤。别人走的阳关道,娘呀!娘呀!我双脚踏进烂泥坑。别人走的登天路,娘呀!娘呀!我双脚倒挂半天云。背阴山哪有日头照?娘呀!娘呀!无底船怎在浪里行?爹娘养女到如今,娘呀!娘呀!养的一个不孝人。糖蜂采蜜你空着力,娘呀!娘呀!灯盏无油你枉费芯(心)。

  听女儿哭唱的刘邬氏,如坐针毡。现时的女儿,是水豆腐掉到灰里面,打也打不得,拍也拍不得。由在她唱吧!由在她埋怨吧!把心里的话统统哭出来、唱出来,她或许会好受些。为了这门亲事,耍的把戏已经够多了,菩萨保佑,哭嫁就哭嫁,唱歌就唱歌,只要她不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就谢天谢地了。

  “太太,小姐这字字句句,都唱的是舍不得离开您,您就唱一段劝劝她吧!”俏婆悄声对邬氏说道。

  “唉!我又怎么劝她呢?”刘邬氏无奈地摇着头。她对俏婆说道:“你是大媒,歌又唱得好,还是你唱一段劝劝她吧!”

  大凡媒人,都有强烈的表现欲望,俏婆也不例外。面对着刘家小姐这位唱哭嫁歌的高手,俏婆也想在众人面前显露一番。领了刘邬氏的命,她立刻从那塌着火罐疤的脸上,挤出了一副哭相。唱哭嫁歌是要哭着唱的:

  古来乾坤地与天,妹呀!妹呀!男婚女嫁是当然。世上万般都是命,妹妹呀!怨天怨地也枉然。婆家门前有座山,妹呀!妹呀!栽的甘草和黄连。只要哥妹情意好,妹呀!妹呀!甘草黄连一样甜。

  俏婆对着刘金莲,舞手撒脚,唱得起劲,刘金莲满肚子的怨气,正愁着没处撒。哭嫁是要“骂媒人”的。将媒人臭骂一通或许能缓解心头的烦躁。还没等俏婆唱完,刘金莲便接过了腔,嬉笑怒骂,唱了个畅快淋漓:

  媒婆臭嘴真会翻,黄连唱成甘草甜。唱得泥鳅变黄鳝,只为银子只为钱。好比饿狗嘴巴馋,吃了这边吃那边。两嘴流油来打哄,乱点鸳鸯结姻缘。作恶太多天来算,冤孽疾病把身缠。浑身上下扯火罐——

  唱到这里时,刘金莲长长地放了一腔。众人的眼光,立刻集中到了俏婆额头上的火罐疤。往天,待嫁姑娘唱的骂媒歌,不过是装腔作势,并不是真骂。今天,这刘家小姐怎么骂起真的来了?俏婆的脸涨得通红,那额头上的火罐疤,越发变紫了。在场的人们,特别是那些俏婆带来陪歌的姑娘们,想笑又不敢笑,把嘴巴皮都咬烂了。俏婆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刘邬氏。刘邬氏明知女儿的歌唱,是无法制止的,出乎礼貌,她对女儿轻声说道:“金莲!不能这样唱!”

  刘金莲没与母亲搭腔,继续着她的唱骂:

  头顶生疮脚板烂。赶你山中喂豺狗,剁你脑壳当蒲团。看你媒婆骗不骗?欺得人来难欺天!

  刘金莲唱完这段“骂媒人”,心里觉得舒坦了许多。她也知道,这是骂得冤枉。她是被憋得简直要炸箍了,没办法,只得拿媒人出气。

  “小姐,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我只是个‘现媒’,你这样骂我可是担水寻错了码头呀!”俏婆挨了一顿冤枉骂,没好气地说。

  “自古哭嫁都要骂媒。哪个要你做媒婆?今天晚上,我就是要骂你!”金莲不假思索地回应俏婆。

  伍秀玲轻声对小姑说:“金莲,我跟你讲过,这哭嫁骂媒都是假骂,你怎么骂起真的来了?”

  “金莲,你不该这么骂她。”母亲也这样说。

  倒是俏婆显得大度,她说:“算了!算了!自古以来,媒人都是做了好事,还要讨骂的。我晓得,小姐今天骂我是心里不舒服,拿我来撒气。”

  俏婆说的大实话,戳到了刘金莲的痛处。她内心极度痛苦,她怒气生嗔,大声地质问俏婆:“你说,是哪个心里不舒服,拿你来撒气?”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

  “不,我偏要你说清楚!”

  “嘻嘻!不要说了。你要是想骂,再骂我一顿就是。”

  “我最恨的就是世上的媒人!我就是要骂你!”这时,刘金莲显得气急败坏,她操起床边的一根压床木棍,大声喝道:“给我滚!”

  “小姐,你这是做哪样?”俏婆吓坏了。

  “金莲!”母亲制止。

  “莲妹!”嫂子惊呼。

  刘金莲操起压床棍,朝俏婆打去。俏婆身子一闪,木棍打在桌上的一个瓷坛上。“咣当”一声,瓷坛被打得粉碎。所有的人全都吓蒙了。俏婆趁机溜出了门。刘金莲哭着、闹着,操起棍子朝桌上另一个瓷坛狠狠地打去……

  刘邬氏回过神,见到的是满屋子的碎瓷片。女儿打烂瓷坛,她惋惜不已。这对瓷坛是她的嫁妆,是乾隆年间景德镇出的官窑瓷。

  大喜的日子

  女儿出嫁,刘昌杰一夜都没睡。连日来的折腾,使得他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了,他必须顺利地将女儿送上花轿。他虽没去女儿的闺房,参与那里的哭唱,但对于女儿的动向,却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他担心任性的女儿,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已经是四更过后,他从女儿闺房的楼下走过,只听得“咣当”一声,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当他抬头一望,只看见俏婆带领着那伙伴唱的姑娘,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俏婆,楼上哭嫁出了什么事?”刘昌杰问。

  “没事!没事!”俏婆说。

  “没事你们怎么要走?”刘昌杰接着问。

  俏婆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刘昌杰:“嘻嘻!老爷,刚才小姐唱‘骂媒人’,没想到她是真骂,还把房里的瓷坛打碎了。”

  听了俏婆的诉说,刘昌杰便完全明白了,这是女儿又在借题发挥,发泄心中的积怨。他命人把俏婆安顿好,便朝着女儿的闺房走去。

  闺房里,刘金莲的哭闹仍在继续。刘昌杰进到房中,刘邬氏和伍秀玲向他投去无奈的眼光,而女儿却并未察觉。

  “莲儿!不要再哭了。”刘昌杰的语气既严厉,又充满着慈爱。

  刘金莲停止了哭声。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父亲。她站立起来,动身朝着父亲走去,做起一副要大哭一场的架势。刘昌杰把脸扭过一边,对妻子和儿媳吩咐:“张家的花轿就要上门了。赶快给她梳妆打扮,做好上轿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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