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重点推荐 >> 正文

湘西秘史(第二部)(3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喜欢吗?”

  刘金莲低着头,没有回答。

  癞子们起着哄:“快回答!”

  “快说,你喜不喜欢?”

  刘金莲开不得口。吉秀英在刘金莲的耳边轻声说:“你说喜欢不就完了。”

  刘金莲没法子,哭笑不得地说了声:“喜欢。”

  癞子们开心极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那癞子很是得意。他得寸进尺,继续向刘金莲提问:“请问少奶奶,这寸金糖,你喜欢粗点的,还是喜欢硬点的?”

  哄笑声中,刘金莲没有回答。

  癞子们又嚷了起来:“究竟是喜欢粗的,还是喜欢硬的呀?”

  “快说呀!”

  一阵浪荡的哄笑,把火箱里昏睡的张复礼吵醒了。他睁开眼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癞子们见状,立刻有所收敛。他们也就不再逼着刘金莲回答了。

  一个小癞子胆子大。他嬉皮笑脸地说:“嘻嘻!‘新人三天没大细’,都是这样的,要请大哥多多担待。弟兄们不难为嫂子了,只对大哥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张复礼问。

  “嘻嘻!其实也没什么。刚才少奶奶说了,想吃寸金糖,大哥是不是喂她吃一根。”那癞子说着,便将一盘寸金糖递到了张复礼的面前。

  新房里,立刻就像炸了锅。张复礼哭笑不得。他望着眼前的那盘寸金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大哥,选一根粗点的呀!”

  “选一根硬点的呀!”

  “选一根又粗又硬的呀!”

  癞子们吼着,还不住地朝着盘子指指点点。若是平常,张复礼早就不耐烦了,可今天的情形不同,特别是在这些个癞子们面前,是一定要给面子的。这些人,弄得好,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弄得不好,可以让你鸡犬不宁。这时,吉秀英笑嘻嘻地来到了火箱边上,说道:“少爷,那你就喂少奶奶一根吧!”

  说着,吉秀英在糖盘子里挑了一根又粗又硬的寸金糖,递给新郎官张复礼。癞子们立刻高声欢呼起来:“好呀!高亲娘是高手!”

  “不许乱嚼舌头!”吉秀英啐了癞子们一口,而后将新娘刘金莲连拉带拽,拉到了张复礼的身边。张复礼觉得再闹下去就没意思了。他急于结束眼前的这个局面,快快将这些癞子们打发走,便将那寸金糖喂进了刘金莲的嘴里。刘金莲无可奈何地将那根寸金糖包在嘴里,咀嚼着,吞咽着,有点儿狼狈。

  癞子们见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好味道呀!”

  “寸金糖真有味呀!”

  刘金莲觉得自己在受捉弄,嘴里的糖,难以吞咽。这时,翠珠给她递过来一杯茶。她在用茶水将嘴里的糖漱下喉咙,一不小心,茶水溅了出来。她连忙用手绢擦拭。

  又是原先那个癞子,故作惊呼:“少奶奶,注意喽!打撒了水水多可惜,这里只怕是对双胞胎哟!”

  癞子们开心地狂笑着,刘金莲却感到恶心。尽管如此,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应付着、承受着。火箱里的张复礼,下起了逐客令:“长疤子,你们该耍的把戏都耍够了,前客让后客,这可是闹新房的规矩啊!”

  长疤子很知趣,立刻发话:“伙计们,懂事点,我们多谢了,大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要被我们给耽误了啊!”

  “大哥!悠着点啊!”

  “大哥!保重龙体呀!”

  “大哥!运好神:向左边,得男伢;向右边,生女伢!”

  “天哪!如今的黄花儿,哪里学的这些邪门歪道!”吉秀英禁不住惊呼。

  癞子们吵着、嚷着,离开了新房。闹新房的人们,一伙又一伙,来个不断纤。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比浦阳镇上的癞子们,显得文雅些。而有的人说的话,比那些癞子还要粗痞得多。然而,不管怎样,都属于正常,无可指责。来闹新房的,间或也有不言不语的姑娘、嫂子。她们表面上是来看新房的摆设,特别是来欣赏那满堂的雕花家具,她们流连往返在雕花牙床、立柜、梳妆台、洗脸架前,细细地抚摸着,不住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而她们的耳朵,却在偷偷地听着那些非常中听的“粗”话和“痞”话。新郎张复礼,仍然处在醉酒之中。闹新房时,他几乎都是坐在火箱里。当包谷烧显示出它的后劲时,他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冰凉。“大喜”二字挖掘的陷阱,使他难以自拔,受伤的心灵在滴血,却要装成若无其事。他希望尽快结束这样的调笑、戏谑和格调低下的无端取闹,早点得到片刻的憩息。至于那面临着的春宵一刻,他并不是那么向往和在意。在他的想象之中,那不过只是一场索然无味的游戏而已。混混沌沌之中,他甚至将母亲交付的“见红”的使命,都抛到了脑壳背后。

  新娘刘金莲,正在经受着第三个不眠之夜。前天夜里,麻家寨的风雪之行,整整一夜,她几乎都没有合眼。在希望成为泡影之后,她彻底丧失了信心。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茫然不知所向。多亏了那位被她称作“娘”的山里妇人,对她推心置腹的开导。为了不让疼她爱她的老爹、老娘痛苦、失望和难堪,她别无选择地回到了刘家窨子,任听摆布。昨天晚上,又是一个通宵,她用畅快淋漓的哭嫁歌声,宣泄心中的积郁和愤懑。连续两天两晚的折腾,她已是极度的疲惫,以至于她坐进花轿之后,便立即睡着了。新娘子在花轿里睡大觉,恐怕要算是一件稀奇事。若不是巫师做法“开禁”,又吵又闹,说不定在打开花轿门时,她还不曾醒过来哩!闹新房,没完没了的胡闹。那些带“荤”的胡言乱语,常常使他厌烦,甚至厌恶。而这些又“粗”又“痞”的叙述,偏生又正是她今晚将要面临的现实。事已至此,刘金莲明白,自己好比是“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鱼”,将服服帖帖地任人宰割。随着夜色渐深,闹新房的人们陆续散去,她意识到这一时刻即将到来。她对眼前这个伤害和侮辱过自己的男人,已经以牙还牙,实施了最畅快淋漓的报复。她从不畏惧流言,而当这个男人一旦成为她的丈夫,并践行作为丈夫最基本、也是最神圣的权利时,她将坦然面对。

  坐在火箱上的新郎张复礼,由于劳累、酒醉和说不清的烦心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之中。任你闹新房的人吵翻天,一直爱理不理。一些闹新房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他有醉酒这个幌子,人们也不好责怪于他。闹新房的人们陆续散去,他再一次在火箱上睡着了。吉秀英走到火箱旁边,摇着张复礼的肩膀喊道:“醒醒!新郎官醒醒!”

  张复礼伸了一个懒腰,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吉秀英一眼。

  “新郎官,你听着,新娘子这就交给你了。良辰美景,你做新郎官的可要怜惜人啊!”吉秀英在履行着高亲娘的职责,向新郎作最后的交代。接着,她在新娘的耳边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话,显然,这是一个过来人在传授她的亲身体验。把即将面临这一切的刘金莲,说得个两颊绯红。一切都安排熨帖过后,吉秀英对身边的丫头翠珠说道:“翠珠,我们走!”

  送走吉秀英和翠珠,刘金莲关上房门。当她回过头来看张复礼时,他的整个身子,梭进了火箱之中,再一次打着鼾睡着了,扯着丝的梦口水,从他的嘴角里流了出来。继而是他含糊不清的梦呓声:“娘的!什么大喜的日子……大喜……大喜……大喜是我的个屌!”

  张复礼的梦话到底说的哪样?刘金莲听不清,“大喜”两个字她是听清了的。即使在梦中,这男人也忘不了对麻大喜进行诅咒。刘金莲情不自禁地将满屋子的雕花家具,认真地细看了一番。她曾经深爱过的小雕匠,虽然已经见不到了,而这满房的雕花嫁妆,却要陪伴她度过一生。有这些雕作的陪伴,她将永远生活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同样有一个人,也必须终日面对这些雕作,那就是此刻正在火箱里入睡的张复礼。刘金莲无法想象,他面对这些雕作时将是怎样的心情?是痛苦?是嫉妒?是仇恨?是屈辱?张家的大少爷,能够永无休止地忍受这一切吗?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