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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3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这天晚上大雨磅沱,电闪雷鸣。沈大熙通知召开团级以上军官紧急军务会议,包括郑孝雄、郑龙在内约二十多位土匪头目全都冒雨赶来参加会议。等人到齐后,沈大熙宣布说:各位,今天我这里来了一位贵客,介绍大家认识一下。我从内室走了出来,我看到郑孝雄吃了一惊,脸色很难看,他一定没想到我作为沈大熙的贵宾这时出现。沈大熙说:这是我的乡友田钟乐先生,大家欢迎。郑孝雄立即发难说:沈将军,他是共军派来的说客,是来动摇我们的军心的,你为何把他视为上宾?来人,把他抓起来。沈大熙骂道:放肆。在我这里,岂容你等放肆!郑龙掏出枪来,准备朝我开枪,楼上埋伏的卫队早已多枪齐射,将郑龙击毙,血溅当场。郑孝雄大骇,连忙转身准备朝外跑去,早有卫队士兵拥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上,捆了起来。郑孝雄大声喊道:沈大熙你这个狗日的,当初招募我们是你,发委任状给我是你,你怎么又要叛变了?沈大熙被骂得脸上很难看,但他还是坦然地对众位军官们说:各位,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今天,我们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为了兄弟们及兄弟们的家眷的生命安全计,为了大家还有机会能够回乡见到父老乡亲,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投诚了。田钟乐先生就是替中共给我们送劝降信来的。现在,我宣布,本部全体将士,此刻即举行起义。如有不服从者,立即枪决。他手下的众军官都欢呼起来:起义哦,可以回家了哦。起义哦,可以回家了哦。

  沈大熙对郑孝雄说:郑兄,你看,大家早就都想着起义了。谁想挡历史潮流,那只能是自不量力。我们起义大计已定,那么只好对不起你了,要借你项上人头,作为向共军的进见之礼。你怨我我也没有办法,你可以先到阎王爷那里告我一状。

  郑孝雄“卟嗵”一声跪下了,他给沈大熙磕了三个头。

  事已至此,你磕头求我也没用的。就算我能饶你,众将士能饶你吗?共军能饶你吗?

  我非为我自己求你。既要起义,我自然是该死之人。

  所求何事?

  我为我孙子求你,也求田钟乐。

  哦?

  我儿子郑龙已死,我也没法活了。可怜我孙子今天刚出生,他生母就大出血死了。我孙子怎么办?没有人管的话,他饿也要饿死了。郑孝雄竟大哭起来,这个临死之人。

  你想怎么办?

  我想托孤给田钟乐。

  给我?我想我没有听错吧?郑孝雄可是跟我们田家有血海深仇的哟,却还向我托孤?郑孝雄说:我晓得,我郑孝雄欠你们田家太多。我死后到炼狱里去偿还,或者变猪变狗变牛变马地偿还吧。田钟乐,我孙子就拜托你了,老子先走一步。说完,他也不顾我是不是答应,当然他晓得他也不能勉强我答应,只是他也没有别的人可托付,便大步地往门外走去。沈大熙对卫队挥挥手说:执行吧。把他的人头割下来。

  几名卫队士兵刚把郑孝雄押到大门外,这时突然天空一阵“哗啦啦”的响雷,仿佛就是从大门外滚过,然后听到卫队士兵的惊呼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骇人之事。不少人往门口奔跑,我便也跟着跑出去看。原来,竟是雷电击中郑孝雄。我看到他已被烧成了一根枯焦的树桩,缓缓地倒在地上。几个刚才仿佛呆傻了的卫队士兵才回过神来,嚷道:太吓人了,眼看着天上一团火球朝郑孝雄头上砸下来,然后他像抽筋一样抖了几抖,眼睛翻白,一会儿便被烧枯了。像鬼施了法术似的,怎么单单就只击中了他呢?

  紧急军务会议之后,我把沈大熙给县委书记徐诗力的复函密信藏好了,便起身告辞。沈大熙挽留说:夜已深了,你现在还能往哪里去?不如歇一夜,明天天亮再出发。我说:郑孝雄的孙子现在无人照管,我得去把他找到。沈大熙吃了一惊:钟乐你没得哪根神经搭错?你还真的要把仇人的孙子带回家不成?我苦笑了一下:我也不乐意呵,但是我当了这孩子的逢生人也算是有缘吧,我不管他他就会死掉。沈大熙摆摆手说:这年头死个人算个鸡巴事?不过,我真服了你。你去吧。

  到了郑孝雄住地,门敞着。我打着火把抢了进去,看到床上襁褓中的那个孩子。他显然已经奄奄一息,脸憋得通红,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也还没睁开。一缕恻隐之心顿时揪紧了我:可怜的孩子,出生后恐怕连奶水都没吃上一口,生母便死了。到现在已是五六个小时了,再不吃点东西饿也得饿死。我连忙找了点大米,到灶上熬了米汤,吹凉后灌给他咽下。然后,抱着孩子连夜下山了。

  我给徐诗力复命后,回到田家坪,我到我爷爷、我爹、世勋叔叔的坟前祭奠了他们。我们田家的血海深仇算是报了,真是苍天有眼!我以为我会从此轻松了,但此时我才感到我的负疚是永远无法真正消除的,因为他们三位亲人都不在世上了,怎么能唤回他们活着呢?他们的死,都是跟我有关系的,世勋叔叔是因为我丢硬币作了弊,以及我没有及时将我意识到的郑孝雄的不好的情况告诉他;而我爷爷和我爹则直接就是替我而死。

  我将郑孝雄的孙子改了随我的姓。他从此叫田明发。我给他改姓可不是为了占他什么便宜,而是设身处地的替他考虑。他是无辜的,而郑家罪大恶极,我不能让这个罪恶的姓氏来压迫着他。

  8

  写到这里,我又有很多话想说了,克制不住,克制不住。瞧瞧我这喜欢饶舌的德性。

  这一章涉及到长阳解放前后的一些重大史实。特别有意思的是解放前夕的最后一次剿匪。据县志记载,当时长阳大部解放,却有五千名匪徒撤退到长阳县西的付家堰乡(解放后付家堰划归五峰县管辖)凭险据守,妄图负隅顽抗。匪首主要是何大熙(他的历史故事我部分地加在了郑孝雄身上)和覃守一(本书中他叫沈大熙)。县志中关于覃守一的辞条说:“10月初,长阳指挥部派人致书何大熙,促其投降。覃获悉,自知身临绝境,遂于11月8日会同县参议长周临川、县民众自卫总队副队长倪定安、常备大队长覃少岳在双古墓秘密会议,决议擒何大熙率先起义。随即,派员与解放军接头成功。11月11日,乃于傅家堰何家湾擒何大熙与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易子良及其下属二十余人,宣布起义。1952年,覃以反革命罪被判处死刑。1982年,县人民法院撤销原判,恢复政治名誉,并对家属予以抚恤。中共长阳县委宣传部认定覃为起义人员。”

  关于何大熙的辞条则如此说:“民国38年6月,国民党兵溃西南。湖北省政府主席朱鼎卿电邀何赴恩施面商要事,朱与何为黄埔同窗同学。何回家数年,终日游手,不甘寂寞,遂行。至恩施被委以湖北省绥靖司令部反共救国军第一路中将总指挥。何领得印信一枚,手枪二支,银元三百块转回长阳,时人讥其为‘一二三长官’。何至资丘,设总指挥部。纠集乌合,欲效螳臂当车。11月上旬,人民解放军长阳部队沿清江分南北两路进击资丘,南路与何遭遇于西湾,何败走黄柏山。其时,国民党长阳县长卢生桂弃职潜逃,何部第一纵队少将司令覃守一接充县长,亦率败兵逃至双古墓,决计起义。11月11日下午4时,阻截何及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易子良于傅家堰之何家湾,何被捕,部属二十余人悉数缴械。至此,何叹道:昔日座上客,今日阶下囚。1951年,何被人民法庭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上面两个辞条讲了一个相同的故事:解放军派人送信,本来是送给何大熙的,结果歪打正着的被覃守一劫获,于是覃守一跟部下决议擒获了何大熙。

  本章演绎了这段风云际会的重大史实,但田钟乐送信没有送错人,而是按县委书记要求送到了沈大熙手中。

  特别大快人心的,是我在这里写到了郑孝雄的死,他是被雷击而死;也可以说是被诅咒而死。二十多年前,他当了叛徒,为了邀功请赏而砍了田世勋的头,田世勋之兄田世业给他收了尸,请木匠给他用榆木做了一颗假头,还亲手用毛笔给那颗假头描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然后每画一笔他都要咒一句郑孝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郑孝雄这狗日的最终没有逃脱这个命运的诅咒。写到郑孝雄遭到雷劈而死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大笑一阵,眼泪夺眶而出。解恨哪解恨。

  田钟乐在土改中遭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不过我无意于评述这些政治是非,而愿意以更饱满的激情和更酣畅的笔墨来关注于田钟乐的人性之美。郑孝雄父子恶贯满盈,他们注定灭亡,天意如此,民意也如此。但是,他们却留下了一个尚在血盆之中的婴儿发儿。发儿是无辜的,他应该活下来。偏偏我的主人公田钟乐成了他的“逢生人”,偏偏郑孝雄竟向田钟乐“托孤”,偏偏是田钟乐收养了他。田钟乐在此时以德报怨,何其伟大!真的有海一样宽阔的胸怀,一种对生命的巨大尊重。那么接下来,作为郑家血脉的发儿还会长大,发儿长大后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发儿将如何报答田钟乐?田家和郑家会如何进一步地发生恩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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