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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彤彤的姐》(3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6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羊角岩

  6

  他俩那时在襄阳,我便按他们提供的地址写了回信。在信中我告诉他们:在你们走后这短暂的时间里,长阳发生了一些变化。你们逃走,等于是公开承认了打人肇事者就是你们三人。张九鼎被抓进保安团,此事激起了长阳初级中学进步师生们的公愤,第二天,师生们迎着保安团官兵的枪口,打着“反对政治迫害,挽救长阳中学”,“奋起,奋起,冲破一切黑暗”,“惩治郑孝雄,打倒腐败分子”的横幅,呼着口号,走上街头游行了。钱处长与县党部书记邓甲山一起接见了学生代表。双方会谈的具体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当晚当局释放了张九鼎,并表示不再追究你们三人的肇事责任,希望你们回校继续上课。而且,县党部还表示着手成立一个针对郑孝雄经济问题的调查组。这事儿有了一个良好的结局,但是一个月后的一天,张九鼎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他上学的路上截走,带到清江边的沙滩上活活打死了,尸体漂在水上,被一个打渔的人发现时浑身肿胀得很难看。由于当时已是暑假期间,师生们都分头回乡了,无法再举行抗议活动,但由此看出,当局对于敢于反抗者,是心狠手辣的。所以,你们逃亡在外,倒更让我放心一些。值此乱世,望你们在外自己多珍重,勿以家里为念。

  不晓得我的信他俩是否收到,后来他们没再寄回信来。或许他们一直打仗,军队的驻防情况是随时在调动变化的,所以恐怕多半是没收到我的回信。

  又过了大半年时,我们收到了文德的第二封信,这时他已在南京了。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随着军队的调动,他跟田怀勋已不在一起,田怀勋应该在安徽一带,但是听说那个地方的国军跟共军打得很艰苦……

  从此再没有文德的任何消息了。解放后怀勋倒是来过好几封信,他在安徽被解放军俘虏后,便参加了解放军,并且调转枪口打国民党,参加了解放南京的渡江作战,后来他的部队一直在扬州驻防。而且,他还在火线上入了党,当过班长、排长,后来是连长。他的情况,让我很欣慰。

  文道则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没有片言只语。在这种兵慌马乱的年代,或许他跟我当年逃亡一样,因什么特殊原因不愿意给家里写信;或者他写过信,但是邮路不畅,没能寄回家里来……

  7

  郑孝雄在医院住了四十来天,伤愈出院了。出院那天,听说邓甲山亲自捧着鲜花来到医院,县保安团四百多名官兵大张旗鼓地前来迎接他,县城里的那些头面人物,官员,商家,豪绅,那些汉留兄弟,全都到医院大门外等着,放了好多鞭炮,然后全体人员在郑家楼大摆了三天宴席,三天里戏班子也一曲接一曲地唱着。县党部并没有继续追查他的罪责。此时国民党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急急如丧家之犬,根本无暇顾及此案。郑孝雄仍然当着他的县长,但是大树既倒,猢狲们的末日还会远吗?大量长江北岸过来的溃兵,顺着清江蜂拥着往恩施方向撤退。这时一直赋闲在家的沈成东之子沈大熙突然捡到一枚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接到湖北省政府的电邀,让他到恩施商量要事。原来,沈大熙跟省政府主席是黄埔三期的同学。沈大熙参加过北伐战争,曾任某部副团长职务,但抗战初期时,因为性格耿直,不满上峰的一味撤退而弃职跑回家来,一直赋闲,以为从此会荒老山野,没想到主席先生在飞逃到台湾之前终于想起这个潦倒的同窗了,当然不过是要拿他当一粒炮灰罢了。沈大熙在恩施见到主席之后,被委湖北省绥靖司令部反共救国军第一路将军总指挥职务,得到了印信一枚、手枪二支、银元三百块。后来人称“一、二、三将军”。沈大熙坐镇佷山接受溃兵游勇,凡是投到他招兵旗下的国军军官均可得到晋升机会。他发出的第一张委任状便是给长阳县长郑孝雄的,委任他为湖北省绥靖司令部第一路总指挥部第一纵队司令兼长阳县长。这帮秋后的蚂蚱们就这样纠合起来,高扬起细瘦的螳臂,张牙舞爪,信誓旦旦,企图阻挡历史车轮。这期间,解放军江南游击纵队在宜都附近江面突破长江天堑,开赴江南作战,他们在长阳县城攻打了邓甲山、郑孝雄,邓甲山中弹被俘,郑孝雄则连夜带着残兵败将溯清江后撤到佷山镇,准备在那里负隅顽抗。

  长阳宣布解放了,新政府在县城召开万人大会,公审并枪毙了罪大恶极的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邓甲山——这个欠我们家两条人命的家伙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但是长阳西部地区还由沈大熙、郑孝雄等五千匪兵所盘踞。江南游击纵队加上本地民兵,以近万人的优势兵力与盘踞在佷山的沈大熙打了一仗,沈大熙的匪兵本来就是临时纠集的乌合之众,一触即溃,丢下一百多具尸体之后,进一步向西溃退到长阳最西部一个名叫付家垭子的山寨,妄图凭险固守,垂死挣扎。

  这天两名解放军战士来到我家,送来一封长阳县委书记徐诗力同志的亲笔信:烦请田钟乐先生来指挥部一叙,有要事相商。

  我随两名战士来到了设在原佷山区公所的前线指挥部。徐诗力同志拿着一支铅笔正在墙上看地图,在那里比划着,带我进去的战士向他喊了声报告后,他转过身来,操一口山东普通话对我说:你是田钟乐先生?是的,不知徐书记有何指教?徐书记示意我坐下,他也在我对面坐下,微笑着说:你和你的家庭的情况,我都听说了一些。你们是一个革命者的家庭,而且你是一个有才华的民间艺人。你看,中国解放了,长阳解放了,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各方面都百废待兴,需要人才,我们想请你出来参加革命工作,怎么样?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感谢徐书记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早已没有进取之心,只想当个农夫随遇而安,实属朽木了,请您体谅我的个人想法吧。徐书记爽朗地笑道:好,这个我能理解,这也是我刚才临时的一个想法,既然你有你的想法,那就暂时不说这个了。今天请你来,原本是请你帮忙做一件事。新政权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对。目前长阳的形势乃至中国的形势,想来你是晓得的,我就长话短说了。长阳西南部现在盘踞着沈大熙、郑孝雄这么一股顽匪,他们还在做着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美梦,还在做垂死挣扎。不消灭他们,我们就没办法安下心来搞社会主义建设。上级要求我们,必须迅速打掉他们。

  若能铲除我的仇人郑孝雄,这倒是大快人心之事。付家垭子这地方你知道吧?当然知道,早年郑孝雄带神兵攻打过王缺耙齿,一夜之间攻下来了;现在沈大熙、郑孝雄又盘踞在那里。你觉得我们也可以一夜之间把他们打下来吗?当年王缺耙齿根本就没有防备,不知道当地会有人敢去攻打他,所以容易得手,现在怕不容易打下来。是的,付家垭子易守难攻,他们不仅有严密防范,而且火力不弱,如果强攻,势必伤亡太大;而如果长期包围他们,我们又耗不起这个时间。怎么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成本,又迅速解决问题呢?我们想派人给沈大熙送一封劝降信。我们想到了你。我?是的。你应该是最合适的人了。我们了解到你叔叔田世勋跟沈大熙是同学,听说他俩过去很要好,而且沈大熙去读黄埔三期还是你叔叔给黄埔朋友写了推荐信的。冲着这些关系,沈大熙或许会接受你的劝降。

  我把徐书记亲笔写成的劝降信缝在裤褊上,装扮成一个采药的山里老汉,戴着草帽,拿着药铲出发了。付家垭子在清江南岸,佷山镇西南方向,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过去我没有去过,走到山腰的时候,要经过一道险关,这地方叫付家垭子。这条路狭窄到仅能容一人通过,两边都是悬崖绝壁,而这段长达两三百米的垭子,都暴露在机枪的射程之内。我想这地方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解放军再来多少人发起冲锋,恐怕也都得中弹滚下悬崖。我暗想,徐书记让我来劝降,如果能不费一枪一弹解决这帮匪徒,的确是上上之策。

  过付家垭子的时候,对面守卡的匪兵大声喝斥:什么人?不准过来。再往前走就开枪了。我镇定地说:我家里亲人病情重,要进山采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还进山采什么药?不怕当作共党分子抓起来砍头?医生说了,有几位草药非得在付家垭子的深山老林里才能采到,有什么办法呢?上峰有令,只准进山不准出山,你还进山?我先采到药再说,至于怎么把药带出去,我再想办法。匪兵见我答对自如,便让我把双手举在头顶上过了垭子,然后他们对我进行全身搜查,没发现什么疑点,才放我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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