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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问道》(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2日11:15 来源: 徐兆寿

  秋香刚开始时手抓着车后座,但总是不稳,便悄悄地搂住了他的腰。他有些晕。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骑自行车,而是自行车在捎着他飞,云里雾里。五队离场部要走很远,大概要五公里路。中间还要经过一片沙枣树林,太阳很大,只有那里才有荫凉。一路上,没有一个人,但他们也没有几句话。

  他骑了一阵后,有些喘气,她便说她要骑。她要带他。他刚开始不愿意,她说,反正也没人,你怕啥。他一听,也是,这一路基本上是上坡路,真的很难骑。于是,她骑着车,他坐在后面。但他不敢搂她的腰,用手拼命地抓着后座。过一条小河时,她说,抓好了。说着,她就要快速踏起来,他只觉得有些不稳,本能地把手往上移着。她突然说,抓住我,不然就掉到水里啦。他一看,本能地搂住了她的腰。他感觉他的胳膊下滑滑的。因为是夏天,他能感觉到她衬衫底下还有一件薄薄的背心。那时,姑娘们也不戴什么乳罩。由于她伏下身来拼命踏车,他的手便碰着了她的上身,只觉得软软的,酥酥的。一刹那,他晕了过去,差点松开手。但是,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的手紧紧地靠在那温软的附近,等待着下一次的颤动。他后来想那就是命运。

  在轰鸣声中,他们进入沙枣树林,她喘着粗气说,休息一会儿,乘乘凉吧。他脚尖一点就下了车。她停下来,浑身是汗。她把衫衣的最上面的一个纽扣解开来,用手擦着汗。她说,我从来没有捎过男人,除了我爸,原来男人这样重。她还是喘着粗气,一边弯腰笑着说,你比春华要重多了。蓦然间,他从她不经意间解开的衣服里看见了她小背心遮不住的白晕。他听到身体里轰地一声响,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荒漠似乎更能激发人的本能。他一直无法相信,在那样一场轰轰烈烈的挣扎中,他们竟然相安无事地去了五队。钟书记对秋香说,我说让你就别来了,这么远。秋香说,我怕夏忠不认识路。

  谁知自从那次之后,夏忠晚上梦见的就是秋香。他不知道是该选择春华还是秋香。春华是沉静的,她让人有一种自在的状态;而秋香是热烈的,她让人感觉到生命的蓬勃。他在两张小纸条上写了“春”和“秋”字,然后揉成一团,在手里摇一阵,丢到地上,从那两个揉得一模一样的纸团中随便拿出一个来,打开,发现写着“秋”字。他不甘心,又掷一次,又打开,还是“秋”字。第三次,还是“秋”字。他便突然想起爷爷活着的时候对他们说的话。他觉得一切都有某种定数。

  有一天,钟老汉对他说,秋香想嫁给你。

  他惊讶地问,真的?

  钟老汉说,春华好像对你也挺有好感的,不过,她一听说妹妹要嫁给你,就没说什么。她答应了张汉良家。

  他说,这么快就答应了吗?

  钟老汉说,嗯,张家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他和秋香订婚的那天,见到了春华。她远远地看着他,笑了笑,他也冲她笑了笑,然后他们就转过身去,再也没有说什么话。直到结婚的时候,她还是笑着对他说,要好好待秋香,秋香一眼就看中了你。那时,春华已经结婚。钟家一年内出嫁一女儿,迎进一女婿。

  婚后,夏忠住到了钟家。正是在那一天,他忽然想起祖父让他隐姓埋名的事。他想,也许从此平安了。应他的一再要求,钟书记勉强同意,他跟着钟老汉去放了几年羊。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男孩。叫钟伟超。超字辈。

  9

  我出生在河西走廊的九州平原上,那里从汉唐时期就是中国最大的粮仓,因此也是最富庶的地方。九州曾是丝绸之路上著名的重镇,历史上只要讲到汉唐与魏晋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它的。但是,宋之后,它就开始衰落,明清之际已经被基本遗忘。那里的发展总要比整个中国慢一步,但是,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们似乎也无所谓。反正有吃的,有穿的,饿不死,冻不死,因此生活得仍然贫穷而安乐,还以为自己生活在汉唐呢。

  我从生下来就看见的是无边的平原,和高高的直直的杨树。我听到北方的风从遥远的西伯里亚一直吹到这里的平原上,树叶一直沙沙作响,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即使再蔚蓝的天空,也被干净的风占有。那时候我一直在想,风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我从一生下看见的另一个意象便是月夜。听奶奶说,我白天睡觉,晚上尽是哭。那时候,我便从窗户里看见皎洁的月亮把一抹淡白色透进屋里,像目光一样注视着我。奶奶说,若是有月亮的时候,我就不哭了。若是没月亮的时候,我就一直哭,她说可能是我害怕黑夜的原因。我爷爷便在村里的树上贴上什么夜哭郎的纸条,上面写着: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我能走路的时候便有一种意识,去村以外的地方看看。我会沿着一条土白的小路一直往另一村走去,但到那个村时便有种陌生的恐惧感,我听到那个村的狗在叫,就赶紧折回来。有时候,我会沿着一条有很多蔷薇花和蜜蜂与蝴蝶的小河一直往西边的荒漠走去,在荒漠的边缘,我被那无边的陌生吓得颤抖,再也不敢往前,匆匆返回。中午的时候,大人们睡去,整个村庄也睡着了,那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在村头转悠,常常会有一辆满载着辣子或蜂蜜的卡车从我面前飞速驶过,卷起长长的土龙,然后,在尘土飞扬中它不见了。或者会有一个陌生人骑着一辆电驴子

  ( 村里人那时这么叫的 ) 扬尘而来,又扬尘而去。我一个人茫然地看着远方,无人诉说。听大人说,那个东西趴下都能跑得那样快,如果站起来就会飞。我一直在想,它怎么能站起来呢?它是靠什么才跑得那样快?

  童年时我最喜欢的就是盼一些货郎和卖小吃的来。他们会摇着一个彩色的小铃铛从远方的风中隐隐约约地走来,然后在村头喊道,卖货了,卖货了。我们小孩和妇女们就都快速跑出来,看见一个南方人挑着一个货担走来。那上面的东西我们永远都没见过,比如,他会拿起一串小石头一样的东西,被细细的线串起来,空中轻轻一摇,就听见各种各样的清脆的声音响起来,那样动人。我们的心乱了,但眼睛都直直地看着它。货郎说,那叫风铃。我们多么喜欢它啊,可是,大人们说,那是玩的,不能用。可我就对它感兴趣,对其他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我从村头一直跟着到村尾,又从村尾跟到村头,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风铃。奶奶用三升粮食给我换了来,我每天都像命一样地保护着它。妹妹和我那数不清的堂哥堂弟们都要看一看,我只是让他们看一眼,并不让他们去摸。不过,后来那风铃到底到哪里去了?被谁偷走了?我却不知道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底下还有妹妹。老师说我是个学习的苗子,爷爷生前也这样说。爷爷去世那年,一个算命先生到我家讨饭时对奶奶说,这娃是文曲星下凡。于是,我从小的任务是学好习。说是有妹妹,但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我实际上就是老小。当然,完全说是老小也不对,毕竟还是有个妹妹。这样一种存在也许决定了我的性格和命运。哥哥学习也很好,至少比我的成绩要好得多,几乎都是门门第一名,但初中时就中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在乡下当了一名小学老师。很多年里,他自学了大专和本科,但那只是虚妄。他的梦想是调进城里,做城里人,并找一个有工作的老婆。这样一个听起来简单的梦想却极难实现,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和财力,最终也没有实现。这是我们家后来命运不幸的原因之一。到我的时候,情况已经变了,我初中毕业时没有资格上中专,原因自然与我的那位老师有关,后来只好上大学,谁知我不但上了名牌大学,还读了硕士,差点留在首都。即使后来的兰州市,也是省城,比我哥哥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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