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问道》(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2日11:15 来源： 徐兆寿

　　他被当成盲流抓到永县的柳营农场后，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右派，只知道他是盲流，就让他干活，但能吃饱。那个农场与农民村庄极近，村子里的干部常常要到农场里来找能写字的人写宣传语，他干农活不行，就自荐去了。他从小就能写一手好字，现在终于用上了。有一天，一个戴着蓝帽子、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人站在他背后看了很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夏忠。

　　又问，你从哪里来的？

　　他说，从北京来支援大西北，结果所有的证件都丢了，最后被当成了盲流抓来。

　　又问，你是大学生？

　　他说，是……但也不是，还没毕业就跑了来。

　　他走了。

　　后来他知道那是柳营大队的钟书记。钟书记从那以后常常来找他干些小活，并带他到家里去吃饭。他也从钟书记那儿听说双子沟饿死太多右派的事被上面知道了，有新的政策了。右派们被送回到了原单位，他也可以回西远大学去了。但他因为害怕回去不仅还是右派而且还要蒙受杀害彭教授的罪名而不敢回去。这样一来二去，在那个农场和大队里竟然混了几年。

　　钟书记没儿子，只有三个姑娘，长得都很水灵、漂亮。他常常在夏木跟前叹没有儿子，说如果有夏木这样一个能写字的儿子就好了。夏木就说，那我给你当儿子好了。他说，那怎么能成。夏木说，我是认真的。

　　有一天，钟书记对夏木说，我查了一下你在农场的档案，说你是无业游民，现在农场可能快散了。本来要在这里开垦土地呢，但水一直解决不了，农场看来暂时要停下来了。你有可能会被遣送回原籍或原单位，你还是去找个老师当吧。当老师到底轻松。你看我们这里能当老师的人多好啊。

　　夏木一听，就对他说，不想回去，如果你觉得行的话，我就在你的大队里当个小学老师，你看可以吗？最好能让我种地，放羊更好。

　　钟书记一听，把夏木看了半天，仿佛不认识似的，说，你这人还真怪，别人都要当知识分子，当国家干部，你偏偏要当农民，放羊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好吧，我想想办法。

　　8

　　过了几天，有一个放羊老汉来找夏木，他们早就认识，是钟老汉。钟老汉说，小夏啊，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夏木说，钟伯伯，您说。

　　你真的想当农民？

　　真的。

　　当农民也可以，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你是黑户嘛，没有介绍信，没有户口，你说怎么办？

　　那怎么办？

　　你在钟书记家里经常吃饭吧？

　　就是。

　　你跟他们家谁最熟？

　　当然是钟书记了。

　　除了钟书记呢？

　　那当然是钟大妈了。

　　除了他们呢？

　　我可不敢胡说。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跟我说，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当然是钟春华了。

　　老二钟秋香怎么样？

　　她……她也挺熟的，冬梅也一样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夏，实话告诉你吧。钟书记这个人呢，是我们这个村上最有本事的人了，但就是没有一个儿子。我们农村人嘛，没儿子就等于断子绝孙。这个时候，往往要招一个女婿。

　　夏木一听，脸唰的一下就红起来。

　　钟老汉继续说，他觉得你人不错，他让我问你愿意不愿意做他的女婿。如果你愿意的话，前面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他会去处理好的。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夏木一听，犹豫了起来。说真的，他是想当农民，也想过娶一个农村姑娘做老婆的事，甚至想过娶春华当老婆的事，但他还想着若能回北京的话……现在，这事情就来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钟老汉又问，小夏，你今天多大了？

　　他说，二十六了。

　　你看，你都这么大了，我们这里小伙子二十岁就都结婚了，最多也就二十二岁，绝不会超过二十二岁的。你这年龄可是有些大了。

　　是啊，即使结婚，我什么也没有。

　　那不要紧，你是倒插门，正合适。

　　这个……

　　你看，人家给我说，三个姑娘随你挑。他可真的是看上你这个女婿了，不然的话，他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让我考虑一下行不行？

　　是考虑当女婿还是娶谁？

　　娶谁。

　　当天晚上，夏木回到农场，心里一阵高兴一阵悲哀。高兴的是，无论春华、秋香还是冬梅，哪一个都是这一带最漂亮的姑娘，平时，劳改的一群男人们都在议论她们，可是，难道真的就在这里当一辈子农民？到这个时候了，他倒有些不甘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在逃避见钟书记和钟老汉。他要考虑一下。谁知道这样一考虑，他还真的不想当农民了。他害怕一辈子在土地上耕作，他可不是干农活的料。他太不情愿了。

　　但是，他能往哪里去呢？他想了一周也想不出来任何出路。如果回去，还是右派，即使摘了右派的帽子，但他说不清彭教授是怎么死的，很可能又要坐一辈子牢。他更不愿意。还是做农民吧！想到这里，未等钟老汉来找他，他就主动去找钟老汉。钟老汉正在放羊。他们坐在一低洼处，晒着太阳，他说，我想通了，就做农民。钟老汉说，当钟书记家的女婿？他说，嗯。钟老汉问他，那你选中哪个姑娘呢？

　　这个确实很难。他觉得春华懂事，漂亮，大方，沉稳，三个姑娘中他最喜欢她；秋香最漂亮，大胆，热情，给他还送过一双手套，对她既喜欢又有些拿不稳；冬梅当然就不能选了，漂亮是漂亮，但她还小，再说也太倔。他说，其实都挺好的。

　　钟老汉说，这样吧，我先给人家回话，就说你愿意，至于哪一个姑娘，我看这个是缘分，走一步说一步吧。

　　他说，行。

　　第二天，他正拉着架子车去拉土，就听见广播上喊，夏忠到场部来，有重要工作。他放下架子车，赶去场部。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女的声音说，我爹在那边等着，说让我来叫他去。他听出是秋香的声音，心开始突突地跳，知道钟书记又让他去哪个村写标语。他走进去，秋香站起来说，夏忠，快走吧，我爹在五队等着你呢。场部领导也对他说，赶快去吧，钟书记的事就是我们场里的事。

　　秋香推着自行车走，他在旁边走。一边走，他一边心里想，也不知道将来的老婆是谁。出了场部，秋香说，我来骑自行车捎你吧！他说，我来骑吧。她笑了笑，便让给了他。秋香个子高，大概要一米七以上，比他高出半个头顶。秋香坐在自行车上，头顶与他的几乎一样高。有人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