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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问道》(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2日11:15 来源: 徐兆寿

  一直到六点半时,进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大脸庞,大眼睛,大高个,微微有些发福。等好问先生介绍过后,我叫她嫂子。她很高兴我这样称呼她。我说,嫂子,看得出来,您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一下就迷住了夏老师。她咯咯地笑,说,哎呀!小陈,你真会说话,看把你嫂子说得多开心啊,至于是不是迷住了他,你就问他吧。

  她本来是只给好问先生一个人带了饭,一看我在,便又弄两份,顺便给我们下了点面条。我们吃了,继续喝酒,聊天。嫂子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便放开了电视继续看她昨天看过的电视连续剧。一边看着,她一边对我说,我看你和他还能聊得来,他以前可没有这么多话,今天看来是碰到知己了,以后就常来,嫂子给你做吃的。

  6

  再次见到好问先生时,已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虽然在西远大学工作生活了半年多时间,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但我仍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来者,一个迷路者。我不停地在寻找着新的路口。我经常徒步走在兰州的大街上,或是漫步在黄河岸边,想尽快地熟悉这里的风物,但每每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世外飘来的风筝。我就这样飘着,飘着,从一条泛着牛肉面香味的老街飘向另一条卖牛羊肉和各种小吃的老街。戴着小白帽和顶着头巾的穆斯林不时地吆喝着,一些十四五岁就不上学的小穆斯林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冲他们笑笑,他们也冲我友好地笑笑,给我倒一碗面汤。我说,来一碗炒面片,面片小一些。小穆斯林大声地喊一声,炒面片一碗。不久,他给我端来一碗上面放着细碎的香菜和蒜苗的面片,那香味立刻将我一切的烦恼和飘流感冲走了。吃完饭后,我感觉到疲惫,于是,心满意足地返回宿舍睡去。

  刚去时我和另外两个老师合住一间十六平米的宿舍,我们都不希望其他人住在里面,但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解决这种苦恼。不久,一个住进了化学实验室,剩下我和另一个搞美术的住在一起。他总是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又总是睡到中午时才起床。隔壁的老师们总在打通宵麻将,深夜,搓麻将的声音响彻校园。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又常常失眠。我和那个搞美术的同事往往总要睡到正午,然后,他的女朋友们——他总是不停地换女朋友——就来敲他的门了。他出去了。我也起床,到街上飘着。

  我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又不知在找什么。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了。但那个时候,我总是盲目地走着,魂不守舍地飘着,行尸走肉,麻木不仁。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我长久的兴趣,我甚至都有些厌恶文学。但是,似乎除了文学,我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天下午,我飘着飘着,就发现自己来到了黄河边。黄河流到兰州的时候,似乎疲惫之极,拐了几弯,然后就慢下了脚步,没有大浪,没有咆哮,只有平静。河道也只有一百多米宽。我第一次来到黄河边时,我问别人,这是什么河?有人告诉我,黄河。我不相信。在我的想象中,黄河绝不是这样。她应该浊浪滔天,她应该汪洋恣肆,她应该不可想象,不可能有桥横跨其上,更不可能有人轻易地涉水而过。她不可侵犯,不可超越。然而,一切都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横亘于我面前的这条河就是黄河,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在那些孤独的下午,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尚是乱石滩的黄河岸边。看得出来,在数百年前,整个的兰州市都是黄河流经的地方,那时,黄河至少有数千米之宽,南北两山是她的两岸,现在,它退去的河床成了一个省会城市。在那里坐久了,我也发现黄河的另一种美,平静之美。我看着黄河在我面前不舍昼夜地向东流去,没有喧闹,没有炫耀,静静地,仍然广阔地,无畏地,毫不退缩地向前流去,我的心就从茫茫无际慢慢变得空灵,变得清澈,像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尘埃慢慢地落地,澄出蓝色的天空来。

  那一天,我仍然这样坐着,忽然听到有人说,心事茫茫无着处,四野空空有真意。

  我一转身,是好问先生。我站起来笑道,夏老师,您怎么转到这儿了?好问先生笑了一下说,不要再您您的,隔得太远了,就你吧。我说,好。他说,应该说,我要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我常来的地方,你占了我的地方。我笑道,是吗?我也常来啊,怎么没碰到过你一次。他坐了下来,说,那就是缘分不到。我也跟着坐下,点点头说,也许。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最近看来常常失眠。

  我吃惊地问,是吗?你能看出来?

  他笑了笑说,这个太容易了,稍稍懂点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治疗失眠却很难。药物对有些人有作用,对有些人却没有用。还在于心境。

  我说,我没吃过什么药,还正想请你给开个药方呢。

  他看着远方说,你无需吃药,你的一切的问题在于心无定所。

  我听了后吃了一惊,问他,你能看出来?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我的脸说,当然可以,从你的脸部和你的言谈中就能感受到。

  然后,他指出我脸部的诸多问题,又指出我言谈中流露出的犹豫不定和怀疑之情,我还是吃了一惊。我忽然想起春节回家感冒后奶奶到一个什么神婆子那儿去问,说我的魂丢了,于是,奶奶拿了一个碗,将面装得满满的,她还嫌不满,又抓了几把,面凸了起来,然后用一块红布包了,在门外燃起一堆火,让我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将那碗面在我身上按一下,叫一声,十三哎,回来了,我那些侄儿们排成队齐声回道,回来了。说来也奇怪,三圈转完后,她打开面一看,碗里只剩下半碗面。然后她把面又添上,第二天下午继续给我叫。直到第三天下午,碗里的面差不多没有再少。她把一块红布条缀在我的衫衣底下,并把那碗面和好给我做了行面让我吃了。我当时并不信这些,但因为是老祖母要这样做,我也不好拒绝。从小也就如此,那时也只好顺着她。现在,我在想,难道真的是我的魂丢了?人真的有魂?也就是好问先生说的心无定所?

  我问他,你相信灵魂吗?

  他愣了一下说,这个……我还不能相信,但我也不想断然否定。

  我又问他,那么,你信你的占卜吗?

  他答非所问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知为什么,我很想让他卜一卦。于是,我们往回走,到他家去。路上我买了酒、烟和花生米、油大豆等。他不让我买,我坚持要买。他苦笑着说,我身上没有钱,不然的话,我买。我笑着说,一样的,咱们谁买不一样?

  到他家后,我急着要占卦。他便拿出三个铜钱,都是乾隆年间造的,上面绿锈斑斑。他问我占什么?我脱口而出,婚姻。我摇了六下。他一一记下,然后始终看着卦,最后,他像一个巫师那样说出一堆词来:居不安,而道不废,火丽高而明而慎。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摇的是旅卦,要守正道就好。

  我的心一沉,后悔算了这卦。我父亲不大赞成我们算卦,他说,我爷爷说过,人的命,天注定,既然如此,人就不要去算什么卦,只要不做坏事,不说违心话,一切随缘。所以,我们家没有人算过卦。他大概看出我的心境,便说,你大可不必灰心,一切都在变化之中,所谓易,即指变化。从卦象上看,你好像很早的时候就恋爱了。

  我大惊,脸也红了,说,是的,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他说,我只是朦朦胧胧地看出来的,这是我的活断,各种书上可没有。

  我更加好奇地问,那可否看出,我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他看着卦象犹豫不定地说,还看不出来,反正暂时没有要结婚的迹象。能看得出来的是,你早年的这场恋爱始终在影响着你的婚姻。

  我问他,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他笑着说,不能了,再说就胡说了。

  我不得不向他承认,我在很早的时候的确谈过一次恋爱,虽然过去很多年了,我也从未想过要与对方结婚,但对方的影子始终在我心里。我努力地想忘掉,但越是这样,我越是忘不掉她。

  他说,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如果不能有结果,就必须将其彻底忘记,你方能够有真正的婚姻。看来你还要走一段迷途了。

  7

  好问先生说,人世间有一种东西你永远无知,但越是无知,你越是渴望知道,然而,最终你还是无知。那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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