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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问道》(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2日11:15 来源: 徐兆寿

  他和钟老汉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就赶上生产队的300多只羊往戈壁上走,他在前面走,钟老汉在后面走,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就到了戈壁上。一到戈壁上,羊群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开始大声咩咩地叫着,也开始奔跑着寻找吃的。他仍然在前面走,钟老汉在后面赶。再走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一个农场附近。那里有弃掷多年的大片农田,经过雨水的浸泡,长了荒草。满眼望去,简直是一片草原。一到那里,他们就再也不管羊群了。羊们三三两两地在啃吃着荒草,羯羊追逐着母羊。他就和钟老汉找一个向阳的地方坐下来,拿出带来的水喝,然后,他就听钟老汉讲乡野间的各种逸闻。中午的时候,他们吃着带来的馒头。他们有时候也会在那里小睡一会儿。钟老汉没有瞌睡,去找几只跑丢的羊。他则往往会在太阳下睡一会儿,感觉阳光渗进了他的体内,把他体内那些有泪的地方慢慢地风干了。等钟老汉回来时,他也醒了。他就起身往戈壁的四周去走走。他从没有如此自由地走在荒原上。在双子沟时,他是右派,总有人看着他,他想走远一些也不可能。后来在柳营农场,也有人看着他,他还是不自由。现在,他无拘无束了。他向着荒原的深处走去,离钟老汉和羊群越来越远,但荒原上除了荒原还是荒原。他听到风在低低地怒吼。虽然看不见那风,也没有风吹起的微尘,但他听到它们的存在,无边无际,荒原有多大,它们就有多大,大得一如他的悲伤。

  他在无人的荒野里停下来,感到了渺小,但同时他感到愤怒。他不想往前走了。钟老汉告诉过他,这片荒原很大,大概要走几天才能走出去。走出去能怎么样?走出去就是人,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灾难。现在,他觉得荒原对他一如亲人。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因为走热了,便背着太阳,向着茫茫北方。他已经没有泪水。他只有愤怒。祖父预言的一切都应验了。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掌握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一切都有因缘,可是他们家哪个人做了恶事?没有。难道是上一世的因缘?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灵魂的存在,他不相信有来世。然而,如果没有灵魂,没有来世,那么,他的一切苦难能换回什么?为什么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不一样?如果没有灵魂,没有来世,为什么他还要守着这世上的规矩?

  世若棋局。然而,他这颗棋子到底由谁来掌握?他不知道。他不停地在荒原上奔跑,在低低的怒吼的风中质问命运。钟老汉告诉他,人生如梦,世事若幻。钟老汉也是独子,由于家境贫困,三十岁时才讨得一老婆。三十一岁时生得一女,三十三岁时再得一女,三十五岁时终得一儿子,但他仍然不满足,他还想要一个儿子。于是,在他三十七岁时老婆又为他生下一儿子,但是,就在生那个儿子时,难产死了,儿子也没保住。他一个人拉大了三个孩子,也指望着儿子能给他送老,所以处处溺爱着小儿子。谁知到他四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儿子十岁那年,儿子在井边玩耍时掉井里淹死了。那一年,他的头发全白了。他活人的念头没了,像死了一样。但还有两个女儿,他还有希望。大女儿在十八岁的时候,他想招个女婿。他到处托人,终于在南山里寻了一个人家。就在结婚前三天的夜里,女儿出门去买东西,被人强奸,性格刚烈的女儿上吊死了。他不甘心,指望着最小的女儿。谁知道最小的女儿在一个中午竟然跟着一个南方木匠跑了。他气愤极了。但后来他又想,也许跑了好,跑了也许能活下来。算命的说他有克家人相,也许跑了就互相不克了。钟老汉终究是孤身一人地活着。最后他就选择了放羊。他在戈壁荒原上如此奔走了十多年,心中已经彻底平静了。他相信这就是命。

  他听了钟老汉的命运后似乎有些释然。他觉得自己比钟老汉要幸运得多,幸福得多。钟老汉说,人的心总是不满足,如果当时我不想再要一个儿子,也许一切都不一样,可是,人就是这样,一个希望实现后,新的愿望又产生了,而当新的愿望实现后,更新的愿望又有了,永远不满足,直到最后,你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幻影。

  放了几年羊以后,他彻底地爱上了荒原。他觉得真正的荒原是这世道,而戈壁荒原才是他丰盈的家园。只有那荒原认可他的一切,只有那荒原不需要他来隐姓埋名。有时候,他看着茫茫戈壁,就觉得踏实。仿佛那里有真的东西,仿佛那里有他的灵魂。他最喜欢一句话,放上十年羊,给个皇帝也不当。他在荒原上奔跑了数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北京的想法了。

  13

  老岳父自从北京回来,柔和了许多。他总是拿出一瓶酒来,在冬夜的火炉旁与女婿对饮。无论他在这个村庄里如何高大,而在现在的女婿面前,突然矮了许多。他也似乎明白女婿的沉默是多么地艰难,他愿意打破这种艰难,用酒,用他的女儿,如果可能,用他全部的全部,但他没有那么多,他只有那些。所以,他愿意女婿去放羊,让那戈壁的风把女婿心中的悲伤吹尽,让那荒原把女婿锻炼得再厚实一些。他也确乎看见女婿日渐开朗一些了,也觉得女婿渐渐地变成自己人了。但是,他又总觉得和女婿仍然有一层难以逾越的鸿沟。

  钟继超自从他们北京回来后,就一直哭个不停。老岳父认为是先人问候了,每天晚上都用纸燎着,但他还是哭个不停。最后,他在一天夜里偷偷地去找徐三爷问。徐三爷掐了掐手指头说,可能是你们把名字给取错了。钟书记说,那你说怎么错了?徐三爷又掐了掐说,是姓的问题。钟书记恍然大悟,再不多说话,转身出了徐三爷家。回到家里,他对孙子钟继超说,好了,我的乖孙孙,今天开始你就姓夏了,叫夏继超,不再叫钟继超了。说来也怪,第二天,孩子果然就好多了。第七天,干脆好了。钟书记对秋香说,看来真的是夏忠先人投世的,非要姓夏不可,我当时就想让姓夏,又想着若再生一个的话再说,没想到……晚上秋香对夏忠说了,夏忠将信将疑地笑了。

  不用说,秋香自从知道丈夫是那样的书香人家,又惨遭那样的悲惨命运,那颗本就是从大地上长出的朴素的心房简直快要装满天下所有的同情与怜悯了。她愿意为他生无数的孩子,愿意让他家的人全部投胎到她的体内,她愿意全部接受。如果有什么献出生命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她甚至有一阵琢磨要把大儿子的姓也改成夏,但被夏忠阻止了。她从没有让一身学问的丈夫再干任何农活,她天然地认为,一切又脏又累的活只配她去做,而她的丈夫,那个又高又白又帅的北京男人,是她的神,是贴在墙上日日供养的画。即使在夜里,她将那温热的身子靠向他,而他用无数的方式将她弄得神魂颠倒,她甚至在想,他应该不只她一个女人,他应该有更多的女人来侍奉他,而她拥有唯一正当的名分。这种千百年来沿袭的农家姑娘的朴素真情日日夜夜为这一个男人燃烧,就是想让他把那颗高傲的头颅从此埋进她的乳房下面,并说声,我永远都是你的,我和你一样流着大地的鲜血。她不期望他与她生生世世,只希望这一世能在大地上相守。

  她早早地为他填好了炕,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心测量着炕的温度,生怕多一度会烧死了他。她把母亲做好的饭在他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端在炕桌上,让他和父亲拥有同样的地位。她会在他快吃完的时候马上将另一碗饭及时地端到他面前。她知道他的口味,她知道每一顿他恰到好处的饭量,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愿意要她,而在那一天,她会在连神也不知道的时候洁净了身子,等着他。她私底下与别的女人交流过,知道别的男人在半夜里,会将自己熟睡的女人突然搂过来,然后在女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已经暴风骤雨式地结束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打起呼噜来。那时候,她就笑,她就觉得自己的那儿又温湿起来。她觉得只有她的男人是懂她的,会在小儿子睡死之后(

  老大始终与爷爷睡在一起,老二本来是要与奶奶睡在一起的,但她觉得这一个应该与夏忠睡在一起,老母亲也通情达理 ),悄悄地摸她。她假装刚醒来,然后娇嗔一声。他的手就更娴熟了。他将她轻轻地搂过来,然后亲吻她的脖颈——而她的那些同伴,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们的丈夫亲热过她们的脖颈什么的——她觉得脖颈处燃烧着烈火。他用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乳房,然后另一只手摸着她的下面。她很快就湿了,湿得不可抑制,湿得热泪盈眶。她赶紧想让他进去,可是他并不着急。他硬是让她着急,然后用嘴将她的乳头轻轻地然后用力地猛吮,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腾空而起。这还不够,他让她继续着急,用他的舌尖,要轻轻地挑一下她的舌头。她再也招架不住地双手搂住他,咬住他的双唇,直到这时,他才猛然进入,那样强烈,那样天昏地暗。而这样仍然不够,他在一番交欢之后,他要让她坐在他上面。天哪!他简直是个流氓!他怎么这么多花样?但她喜欢这样的流氓。她羞涩地然而疯狂地摇晃着自己,因为她从来没想到这样更让她舒服。即使这样,仍然不够,他还要让她自己张着双腿,形成曲针形,他站在地上插入。她简直快要死了。她不行了,然而还不够。他慢慢地进入,直到她子宫的深处,直到她觉得他们完全地粘合在一起,他才急切地那样疯狂地需要她。她用尽全力,最后拼命地迎接他。

  即使这样的牺牲、服从、迎接,但她仍然发现丈夫的世界与她有着一墙之隔。他虽然也常常说笑,很少打骂她,但她分明知道,他的世界还是一个秘密。那个时候,她痛恨自己生在农家,痛恨自己没有好好地读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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