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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2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7日14: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紫式部 著 叶渭渠 唐月梅 译

  光辉熠熠花上露,

  只因黄昏眼模糊。 [01]

  尽管此歌不算高明,不过源氏公子觉得蛮有趣味。源氏公子如此推心置腹地对待夕颜,他那模样之美,真是世间无与伦比,更何况在这样的场合,甚至令人觉得是不是鬼使神差,有不吉利之感。源氏公子对夕颜说:“你对我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很难过,因此我也不想露出真面目。到了现在,你至少哪怕报一下你的姓名呢,不然太令人扫兴了。”夕颜答道:“我乃‘渔人之子无定宿’[02] 嘛。”她那副尚有隔阂的神态,倒使源氏公子觉得她十分娇媚。源氏公子说:“那就无可奈何啰。这恐怕也是‘起因在我’[03] ,怨不得你呀。”源氏公子时而吐露怨恨之心情,时而又柔情蜜语,这一天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惟光带了些水果,前来探访此处隐蔽的住家。可是他担心右近会埋怨他从中牵线,所以不敢贸然走近源氏公子身边。惟光暗自思量:“公子为了这个女子,不辞辛苦,在如此荒芜的地方落脚,的确蛮有意思的。”他揣摩着:“此女子必有值得公子付出如此代价之处。”他觉得自己本来满可以捷足先登将她抢到手的,可却把她让给了公子,未免太过大方啦,想着又觉得有些后悔。

  源氏公子眺望着无比寂静的日暮的苍穹,主房的深处昏暗,夕颜觉得有点害怕,遂将一头的垂帘掀起,并在源氏公子身旁躺了下来。他们彼此凝望,看见对方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的脸庞,夕颜觉得自己竟出乎意外地来到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可思议,翩跹的浮想和哀叹也逐渐淡忘,略微显出一副亲昵信赖的神态,着实可爱。成日依偎在源氏公子身旁,她对四周的环境显得怯生生的模样,既天真烂漫又招人爱怜。源氏公子早早地就将窗户和格子门关上,并叫人把灯火点亮。源氏公子埋怨说:“瞧!我们已成推心置腹的伴侣,可你至今心中尚存疑虑,还不愿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使我感到伤心。”这时,源氏公子想象着:“父皇不知有多着急地在寻找我吧,可是叫使者们到哪里去寻找呢。”接着又想:“自己为什么如此痴迷?真不可思议。至于六条御息所那边,我久疏造访,她不知有多么苦恼,我遭她怨恨,确是很痛苦,不过,她的怨恨也不无道理。”每当怜惜恋人时,源氏公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六条御息所。可是眼前面对的这位夕颜,天真无邪,实在可爱,相形之下,六条御息所那边,遇事总是过于深思熟虑,令人感到苦闷,不免有点想舍弃她。源氏公子不觉间竟把此二人加以对比。

  将近半夜,源氏公子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仿佛有个绝色美人坐在他的枕边,对他说:“我如此倾心爱慕你这美少年,你却无动于衷不理睬我,竟把这样一个没什么格外可取之处的女子带出来,备加宠爱,这举止未免太绝情啦。”说着想把躺在他身边的夕颜弄醒,源氏公子见状,心里仿佛被梦魇住了,大吃一惊,睡眼睁开,只见灯火全熄灭,源氏公子越发感到可怖,遂拔出长刀放在身边,他叫醒右近,右近害怕得只顾往公子身边靠过来。公子对她说:“你去把过道上的值宿人叫醒,让他们把纸烛点着端过来。”右近说:“外面这么黑,叫我怎么去呀。”“啊哈!你真像个小孩子!”源氏公子说着笑了,旋即拍手唤人来,四周传来回响,阴森可怖。值宿人没有听见召唤的掌声,谁都没有来,夕颜吓得哆哆嗦嗦地全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只顾冒一身冷汗,湿漉漉的,真是吓成魂不附体的模样。右近说:“小姐天生胆怯,一有什么动静,就吓得要命。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她心中不知有多么难受呢。”源氏公子也觉得:“夕颜确实很胆小,白日里也只顾凝望着天空,怯生生的,实在可怜。”于是对右近说:“我出去把人叫醒。拍手唤人,只传来回响声,真是讨厌。你到她身边来陪伴她一会儿。”源氏公子让右近靠近夕颜,然后自己从西边的旁门走了出去,一打开房门,只见过道上的灯火也全都熄灭了。

  户外凉风习习,值宿的人数很少,这些人都在酣睡。所说的值宿人有:负责留守此院落者之子,即经常在源氏公子身边受使唤的年轻男子,殿上侍童和源氏公子的随从,仅此三人而已。公子一召唤他们,留守院落者之子应声醒来,源氏公子说:

  “你点着纸烛拿过来,告诉随从要他不断鸣弓弦  [01],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你们还能放心睡大觉吗?听说惟光朝臣来过,他此刻在哪儿?”

  年轻人回答说:“他来过了,可是公子没有吩咐他办什么事,他说明早再来迎接公子,撂下话就又回去了。”这个年轻人是宫中的泷口 [02] 禁卫武士,颇善鸣弓弦,他利索地一边拉响弓弦,一边吆喝:“小心火烛啰!”朝向留守人的居所那边走去了。

  源氏公子听见鸣弦声,想象着宫中的情景:“此刻,将近午夜,该是值宿的殿上侍从唱名的时间已过,正好是泷口武士鸣弦唱名的时刻了吧。”如此看来,估计此时还不到深夜时分。于是,源氏公子折回居室,他在漆黑中探手摸索,知道夕颜依然如故,躺在那里,右近在她身边俯卧。源氏公子说:“喂,你怎么啦?嗨,不必吓成这副模样嘛。在如此荒凉的地方,狐狸精之类的东西,可能会出来吓唬人,使你感到害怕。但是,既然有我在这里,谅它也不敢出来作祟。”说着使劲把右近拽了起来。右近说:“实在太可怕了,我觉得非常难受,所以就趴了下来。恐怕小姐会更加难过吧。”源氏公子在黑暗中伸手去摸索夕颜的身子,说:“哦!为什么这样……”源氏公子觉得她没有呼吸,摇晃她的身躯,只觉得软绵绵的,毫无反应,失去了知觉,他心想:“她真是个孩子气十足的人啊!大概是被妖魔把魂给勾走了吧。”他不知如何是好,简直束手无策。

  此时,泷口武士把点燃了的纸烛端来。但是,右近已经吓得动弹不了了。源氏公子把近旁的围屏拉了过来挡住夕颜的身躯,对泷口武士说:“把纸烛端过来。”但是遵守规矩的泷口武士不敢上前去,只站在门槛处,源氏公子说:“把纸烛端过来再靠近些,守规矩也要看场合切时宜。”他把纸烛拿过来靠近一看,恍惚中隐约看见刚才梦见的那个美女就在夕颜枕边,蓦地又全然消失了。

  源氏公子心想:“这种事情,只在昔日的物语读本中读到,如今现实中看见了,真是稀罕事,同时也很恐怖。但更重要的是,夕颜现在怎么样了?”他焦灼万状,忐忑不安,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如何,躺倒在夕颜的身旁,一边摇晃她一边说:“醒醒呀,醒醒呀!”可是夕颜的身躯一味冷却下去,她早已断气了。他束手无策,缄默不语了。

  此时,源氏公子身边没有得力可靠的人可供商量“怎么办才好”。他想:“倘若有个法师,可以做法事驱除妖魔,在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也可壮胆啊!”源氏公子自己虽然逞强,然而毕竟年轻缺乏经验,眼见夕颜无常地猝死,无限悲伤却又毫无办法,只顾紧紧地抱住夕颜苦诉说:“啊!你活过来吧,不要让我如此伤悲!”可是夕颜的躯体越发冰冷,渐渐变得不像人样了。右近此前都吓得晕头转向,此时清醒过来,便号啕痛哭。源氏公子想起南殿闹鬼恐吓某大臣的故事 [01],精神顿时振作,胆子也壮了起来。他告诫右近说:“眼下她虽然断了气,但未必就这样死去。夜间的哭声听起来格外响,啊!安静些!”但是,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源氏公子本身也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源氏公子把泷口那个年轻人唤来,吩咐他说:“这里出现了怪事,有人被妖魔迷住,痛苦不堪,你现在立即派人前往惟光朝臣的歇宿处,说我叫他即刻前来,并机密地告诉惟光朝臣,倘若他兄长阿阇梨在家的话,请把阿阇梨也带来。不要声张,以免被那位乳母尼姑听见,因为乳母尼姑是极不宽容这桩秘密行事的。”源氏公子口头上虽然说得理路清晰,可是内心却无限哀伤,夕颜的无常猝死使他悲痛万状,再加上周围环境那么阴森凄凉,真是难以言喻啊!

  风略微粗暴地劲吹,大概已过夜半时分,松林迎风发出凄怆的松涛声,异乎寻常的鸟儿在啼鸣,声音嘶哑,源氏公子觉得宛如猫头鹰在哀鸣 [01]。他思绪万千,四周杳无人烟,人声绝迹,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他无限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种荒郊野地来歇宿呢,如今懊恼已无济于事。

  右近吓晕过去了,她依靠在源氏公子身边,一个劲地颤抖不止,仿佛要抖死过去。他心想:“莫非这个女子也不行了吗?”源氏公子拼命地紧紧抓住右近。这时候房间里惟有他一个人是头脑清醒的,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灯火隐隐约约地在闪烁,映照着主房门口的屏风上方,只觉得室内的各个角落一片昏暗。他仿佛听见自己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向这边走过来。他心想:“倘若惟光快点来就好了。”惟光是个行踪无定的花心男子,派去寻找他的人,到处寻觅也不见他的踪影。长夜漫漫,源氏公子觉得苦熬的这一夜,宛如度过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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