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重点推荐 >> 正文

《过着别人的生活》(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0日15: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郝炜

  一个护士匆匆路过,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她抬起汗浸的湿漉漉的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是摆了摆手。

  她看见那个护士飘走了,她觉得头很沉重,就顺势耷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争吵惊醒,她没有心思关心他们在吵什么,她的头有些疼,全身都疼,她觉得自己是发烧了。她费力地往回走,感觉自己飘飘忽忽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回到家里,她甚至没力气关门,她费力地爬到炕上,就再也不动了。

  虽是白天,由于窗户上用塑料布挡着,很厚的一层霜,屋里显得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声息,她也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我

  现实与记忆

  选择在这样的季节里回忆往事,并不是我有意为之。海滨城市的3月,多风少雨,强劲的风让人感到害怕,它们把一切都搞得乒乓作响,好像这个世界要随时倒塌。

  其实,这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几天前,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昏倒过去,恰好齐小海在我的屋里汇报工作,是他打电话叫来120救了我,他没想到我的心脏病会这么严重。这其实怨我,我不想让我身边的人对我有过多了解,尽管他知道我的过去。每次吃药的时候,只要是他进来,我都故意捂着胃部表示只是胃疼。他现在是我的总经理,应该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隐瞒,我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我不喜欢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隐隐感觉,那东西使我不得不防范。

  那次病后,我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停下手中的一切工作,做一件事情。

  在许多寂静的夜晚里,我听到冥冥中有一种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对我轻轻说,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只有我知道这是谁说的,没有人逼迫我,这其实是我内心的声音。

  是应该说出来了。在经历了这次生病之后,我想。

  我向齐小海交代了工作,我说,我要出去走走,看看病,脱离公司一段日子。他并没感到意外,他只是眼睛有些发亮,我想起来了,我惧怕的好像就是他眼中的这种亮光。

  我其实哪儿也没去,只是呆在家里。在公司那边,只有王曼丽知道,但她同样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父母出去了,自从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他们在屋里就总是轻手轻脚的。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为什么总是没日没夜地写作,这让他们感到害怕。

  吴爽在里屋咳嗽,他有些感冒,我知道这样的季节容易感冒,没想到他的抵抗力会这么差。他从早晨就开始流鼻涕,打喷嚏,我已经给他吃了感冒药,还给他找了一些玩具,比如他喜欢的魔方、汽车模型。别看他是个大人,经过后来的灾难,他已经完全像个孩子,必须和玩具在一起才能安静。他有时会走过来,摸摸我的键盘,在上面乱拍一气,他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从看见姐姐在车上的围巾一闪的那一瞬,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这就是双胞胎特异的功能吧?我心里立刻不安起来,我跟着车跑了几步,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可是车已经开走了。

  那个该死的司机,他就如此随意地把那么多人带上了死亡之路。

  我坐在后面的车上。奇怪得很,这辆车上的人很少,车长在车里来回走动,她在卖票。这在冬天简直太少见了,这个季节,特别是上下班的高峰,车长很少能在车上自由走动。我一下子想起来,我没带月票,过去我和姐姐经常共用一张月票,谁先被查完了,可以悄悄地递给后被查的那个,常常是我忘带的时候多,我这个人有点马大哈。那天我是彻底栽了,连零钱都没带,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那个车长冲我翻了一下眼睛说,又是化工厂的,就你们化工厂的牛。

  车长说得有道理,我们化工厂的确很牛,我们厂在江北地区是最大的企业,职工过万,平时上下班有很多人坐这趟车,车长不愿意惹我们。可是此刻我没敢说什么,没带钱还有什么可牛的?再说,我的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

  还没到桥上,车里就有人嚷起来,说:桥上出事了。

  我心里突然一紧,好像有什么扎了一下,我往窗外望去,桥的水泥栏杆被撞开一个很大的豁口,像突然咧开的一张大嘴。许多人在江水中挣扎,岸上不断有人往下跳。

  车上的我眼巴巴地望着外面,我立刻疯了,我问,是不是前面那辆车掉江了?没有人回答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窗外。

  我使劲挤到车门前,拍打着车门说,开门!开门!

  我把车门撞得咣咣响。

  那个车长很不高兴地走过来,说,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要下车,我姐姐在那个车上。

  车长说,我们有制度,不到站不能下车。

  我说,你妈的制度,你不开门我整死你。

  车长眼睛里掠过一丝惶恐,她大概看出我要拼命的架势,这时候司机帮她说话了,说:那位同志,体谅体谅我们,要下你也得到站下。车上的人也纷纷安慰我说,不一定是你姐坐的那趟车,再说,你下去有什么用啊,那么多部队的人在那里抢救,你下去也没用。

  他们事不关己,他们急着上班,他们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往四下里看了看,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心急如焚也没有用,谁也不会支持我的,我要是再耍横,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只好强忍着站到了下一站,一下车我就往回跑,我觉得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一点劲儿也没有。

  我奔下江堤,腿有些发软,还是坚持跑到了岸边。我气喘吁吁、不顾一切地在那些人里穿行,挨着个地扒拉着那些人,只要是女的我就抓住她看。她们有的刚刚被抢救上来,披着军大衣,落汤鸡一样,嘴唇发紫,眼睛空洞,不断地哆嗦,我看她们多半是吓的。我揪住人就问,看见一个戴红围巾的女的没有?她们都只是摇头。我想我不能只问女的,后来我抓住一个刚刚上来的警察问:看没看见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也戴着这样的红围巾?那个警察好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我,在他眼里,我的表达可能太不可思议了。我把围巾扯到他的面前,再一次地喊道:看清楚没有,就是这样的围巾。他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到处是人,有被抢救的,有抢救人的,全乱套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姐姐?

  我绝望了。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挨着个医院走,我已经跑不动了,可许多人后来说我一直在跑,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在跑而已。他们说,那小丫头疯了。

  这和我的记忆和感觉都不一致,所以我有时候认为,历史就是那么回事儿,记忆其实十分不可靠。

  我把附近我知道的医院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姐姐。我还寄希望姐姐是最先被抢救上来的,没什么事情,也许她自己已经回家换衣服去了。

  我走回家,看看门,门关着,没有什么异样。我推开院门,屋里的门用锁头锁着,说实话,我的幻觉中那个锁头是开着的,我希望马上就能看到姐姐,我甚至已经听到姐姐说话的声音了,我看见她刚换上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正用手巾擦着头发冲我微笑……可是那个冰冷的锁头提醒了我,姐姐没回来,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我费力地打开锁头,屋子里十分黑暗,我们家冬天连太阳都照不进来,白天都上班,炉子被煤面子压着,屋里很暖和,可我感到的却是寒冷,潮湿和阴暗像一张网,黏稠地压着我。我一头扑在炕上,觉得自己困极了,也疲倦极了,两条腿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们好像是我费力拖回来的两块木头,它们已经脱离了我的指挥。我的大脑麻木了,我的心脏仿佛刚才跳得过于激烈,现在快要停止跳动了,连我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总之我想睡一觉,我想一觉过后,一切就会好的,我刚才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一个幻影,我曾经是做过白日梦的,但愿这次也是。

  我累了,我的意识渐渐消失,我好像睡着了。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