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17)

　　顾思远靠在座椅上想，琳娜肯定是遇到了危险，才会用这样的联络方式约自己与她见面，这一点，他已深信不疑。至于她是不是加入了什么组织，她来莫斯科是不是从事什么活动，鲍里斯所说的话，顾思远眼下还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在他的眼里，琳娜根本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他寻思着，今晚见面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既然答应要帮助她，就得搞清事情的原委和全部过程，否则，以后的麻烦将会更多。

　　顾思远很喜欢看侦探小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要离开莫斯科之前，竟然发生了这等只可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惊险事情，这难道是对自己爱情的考验吗？电影里这样的举动叫“英雄救美”，对，就叫“英雄救美”。这回自己争取当一回英雄，把琳娜救出来。

　　顾思远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不时地通过后视镜向后面瞭望，观察有没有可疑的车辆跟踪。观察了好半天，后面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这结果令顾思远有些失望，他觉得警察实在是太无能，既然要通缉琳娜，为什么就没想到在自己身上打开缺口呢？顾思远甚至感到有些愤怒。

　　出租车驶过塔甘卡广场，转入华沙街，再往前行，右拐，便进了卡布拉街，这一刻，教堂的钟声刚好响过十下。十点是一个完整的数字，深入顾思远的生活，深深地留在他的记忆中。

　　他们学院周一至周五晚自习下课铃声都是在夜里十点响起的，这已成了规律，刻入每个学生的记忆之中。三年前，顾思远和琳娜就是在下晚自习铃声响起时认识的。其实，他和琳娜不在同一年级也非属一个系，但那天夜里，他们却坐进了同一间教室。

　　琳娜坐在顾思远前排座位上，一头金色的长发，散发着阵阵淡雅的幽香，就像春天里白桦树的香气。顾思远一心想看看前面女孩的那张脸，这一念头，最终演绎成了一份他从没有过的勇敢：“同学——同学！”顾思远在女孩身后轻声喊道。

　　女孩没有回应，仍聚精会神看书。

　　难道是她没听见吗？

　　顾思远鼓足勇气，轻轻晃了一下女孩的椅子，一边加大音量说：“喂！同学！”

　　那女孩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随后转过脸来，不解地问顾思远：“你是在喊我吗？”

　　顾思远冲着女孩笑着点头。

　　“有什么事吗？”女孩轻声问。

　　“有一段俄语句子的时态我没弄清楚，想请教一下，可以吗？”顾思远压低嗓音讨教。

　　女孩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轻声说：“已经十点，马上就要下晚自习了，等一下咱们再讨论，好吗？”

　　话音未落，下课铃声响了，那铃声在夏夜的校园上空飘荡着，轻松而悠扬，宣告一天的学习生活结束。

　　女孩笑着对顾思远说：“时间刚刚好。你说的是哪句俄语时态？”

　　顾思远在书上指了一段句子，恭敬地说：“在这儿，你看看，就是这一句……”

　　女孩仔细看了看，接着，便热情地向顾思远详细解释了一番。顾思远不住地点头，一副学生见到老师似的谦虚谨慎模样。

　　讲了半天，女孩问：“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顾思远回答道。

　　顾思远望着女孩，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还想问什么？”女孩满怀好奇地看着他。

　　顾思远结巴地问道：“你是哪个系的？”

　　“哦，我是国际法系的。”说罢，女孩转过身收拾书包。

　　一旁的顾思远停顿了片刻，鼓足了勇气问道：“你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回过头来，看了看顾思远，羞涩地笑笑，头一偏答道：“我叫琳娜，你呢？”

　　“我的俄文名字叫安德烈·查伊那。”顾思远对女孩说，“我的中国名字叫顾思远，我是电子系的。”

　　“你是中国人？”女孩惊奇地问。

　　顾思远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是的，我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琳娜兴奋地说：“中国，我爱中国！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什么？你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顾思远惊奇地望着琳娜。

　　琳娜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的外公是中国人。外公是来我们国家留学的大学生，我外婆和外公就是那时相识相恋的。”

　　“那你外婆和外公现在可好？”顾思远问道。

　　琳娜忧郁地叹了口气道：“我外婆和外公已失散多年了，我和妈妈都没有见过外公，我外婆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到外公，这也是我们全家人的心愿。”

　　“怎么会这样啊？你的家人没有到中国去寻找你外公吗？”顾思远关切地问。

　　琳娜把最后一本书装进了书包，感慨地说：“中国如此之大，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啊！”

　　“说得也是。我回国后可以帮你寻找你的外公，相信一定会找到。”顾思远接着又说道，“对了，我听兰妈以前提起过，她和我爸爸都是留苏的大学生，说不定他们还认识你外公外婆呢。”

　　琳娜转忧为喜，愉快地说：“这太巧啦！我代表我外婆先谢谢你啦。”

　　“琳娜同学，我能为你做些事情是我的荣幸，毕业后来我们中国工作吧。”顾思远真诚地邀请。

　　琳娜饶有兴趣地说：“好啊，我一直很想去中国寻找我的外公，顺便看看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中国也算是我半个故乡啊。”

　　“中国人民欢迎你！”顾思远开玩笑地说。

　　“中国好玩吗？”

　　顾思远自豪地说：“中国当然好玩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

　　见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教室，琳娜拿起书包道：“我们也走吧，一会儿要熄灯了。”两个人一同离开座位，肩并肩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学生们纷纷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往各自的宿舍方向走去。盛夏校园的夜晚，街路的灯光是橘红色的，柔和的灯光透过白桦树枝叶的空隙散落在路面上，斑斑点点。树枝在晚风中微微摇动，变幻出一幅幅多情的图画。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路面上，与那些变幻的图案重叠在一起，忽前忽后，时短时长，十分有趣。

　　那天夜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只闪闪发亮的银盘在群星的簇拥下悬挂在莫斯科河的上空，香槟酒一般醉人的月光洒在远远近近的建筑物、树梢、草坪、池塘和道路上，静谧而安详，整块大地仿佛沉浸在朦胧的醉意之中。夏夜的蝉鸣与河面上飘来的蛙声正合奏着青春圆舞曲。

　　琳娜步履轻盈地走在顾思远身边，脸上挂着一丝看上去让人心醉的浅浅笑意。她长得漂亮清纯，一张略为清瘦的鹅蛋形脸庞，双眉高挑清秀，眼睛大而深凹，鼻梁挺直，嘴巴小巧。她身材中等，丰满匀称，一件天蓝色带着白色小花的连衣裙，把整个线条勾勒得欢快迷人，婷婷袅袅，乍看上去，像一个专业跳芭蕾舞的女演员。

　　两个人沿着学校门前那条石头铺成的路，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半晌，琳娜轻声问道：“安德烈同学，你来莫斯科留学有多长时间啦？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快一年了。”顾思远有些无奈地说，“别的还好，就是吃的东西还不习惯。”

　　“别着急，慢慢就会适应的。来这里的留学生都要经过一个适应的过程。安德烈同学，你的家乡在中国的哪个省？”

　　“我的家乡在中国滨江，那里有巍峨秀美的长白山脉，最高峰长白山天池是滨江河的源头，白山黑水景色宜人。你的家乡在哪里呢？”顾思远望着路灯下相伴的影子，愉快地问。

　　琳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家在高加索的格鲁吉亚。安德烈，在我家乡也有一座山脉叫高加索，厄尔布鲁士山峰是欧洲的最高山峰。格鲁吉亚在俄罗斯的南部，山很多，地域辽阔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