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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2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张二妮说:像谁?

  申凤坤笑而不答,走开了。

  二妮的脸立马就红了,那红晕就像宣纸上的泼墨胭脂,在她姣好的面庞上浸洇出两片飘红的云。她拿起小纸人打量了,自怨自艾地说:难道说遇到鬼了,怎么扎了这么个东西,烧了算了。申凤坤听到,回身阻止说:不死不丧的,可不能乱烧纸草啊。二妮站起来,提起脚,要把那东西踩了。凤坤说:拿到集市上摆着,谁要就卖给谁,多少能换几个钱呢。再说,做个好看的纸人不容易,留着当个人样子也好。

  第六章

  情深深三老对八戒

  意迟迟入行复改行

  星期天,田家祥特意穿了一身当家的行头:草绿色的衬衣,斜纹涤卡中山装上衣。衬衣是他退役时带回来的,平时放在柳条箱里,只在正式场合才偶尔用一用。上衣的口袋里,左边卡着一支钢笔,右边装了几张十元的票子,裤子口袋里装的是烟和一个小本子。小本上写着他昨天晚上准备的几条事。田家祥记忆力好,平时有事都是记在心里,此次特意记在本子上,生怕忘了其中任何一条。

  从解放路向西,到第三百货店西边的巷口处拐进去,就是商业局的宿舍。那时的科级干部都住在平房小院里。院门上覆盖着几趟泥瓦,像道士的帽子。正房三间,明间做客厅,里间是卧室。院子东南角都有一间小屋,做了厨房。有些人家在院里栽一两棵树,或山楂,或木槿,或石榴,唯独吕锋家的院子里栽的是樱桃。吕锋的妻子王晓云正在厨房里做饭,围着围裙,手拿铲子,见田家祥推门进来,就招呼着要去堂屋沏茶。田家祥说:你忙你的,我找他说句话。王晓云说:老吕在屋里,你们聊吧,茶几上有瓜子——反正不是外人。

  吕锋要沏茶,田家祥说:别沏茶了。吕锋说:茶水是个招呼,走走形式嘛。田家祥也没反对,自个儿掏出烟吸着。吕锋问:看你这样子,有事似的。田家祥苦笑着说: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吕锋看他一副郑重的样子,就说:有话直说,跟我玩什么客气。田家祥清了清嗓子,说:吕锋,咱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又怕你生气。吕锋说:不就是说句话嘛,又不是拿了刀子杀人——谁跟谁啊!田家祥放松了一点儿,就说:你现在当局长了,这局长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啊。吕锋说:拿我开涮是不是?田家祥正色道:我说的是正经话。自那天晚上听了你讲的那些道理,我知道你将来是个大材料,大学的确没白上。现在你年轻、有文化,又不是没本事,以后必有大的发展,你可要珍惜啊。

  吕锋狐疑道:我怎么了?

  田家祥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嘱咐你几句话。这些话,既不是书本上的理论,也不是说书弹唱的鼓儿词,很土,但都是我这当哥的从心窝里掏出的。这关系到你的前途,还有名誉。吕锋,咱都是在党的人,我首先问你,你知道党是什么?

  吕锋说:不就是组织嘛。

  田家祥说:对,党就是组织。你再朝深处想想,组织是什么?组织关心你的时候,甜甜美美、周周到到、无微不至,生怕你哪里磕着哪里碰着,跟亲娘似的。可是当你犯了错误,组织的脸马上就变了,像个六亲不认的包黑子,处理人时一点儿都不含糊。一爹一娘,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从不同时登场,可是管得大家死死的。

  吕锋蒙了:你什么意思?

  田家祥叫他少安毋躁,说:其次呢,你当这个官,无论对你本人还是对你老婆、你孩子,甚至还有咱们村,都有好处。朋友有出息,那是多大的安慰,引以为荣呢——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对你来说,提拔是进步的表现,党组织不可能把坏人提上去,老百姓也是这么想的。这,你比我明白。现实说话,你提拔得确实是快了些,但那是组织的需要。事实上,新鲜血液就是好,思路见识就是比土八路强。有些人不服气,不要紧,没有谁一上来就什么都会,只要你干出个样子来,他们慢慢就服气了。

  王晓云提了开水进来,冲满茶壶,又灌了热水瓶。田家祥继续说:你当官,对我也有好处。比如说,那天晚上你给我说的那些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吕锋啊,大苇塘除你以外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那样的话,知道不?现实说话,你又帮酱园办了不少事,我觉得真是靠了大树有柴烧,心里恣挠挠的。所以说,我是真心实意地望你好,将来做大了,我跟人家说起你这个兄弟如何如何,那才叫长脸呢。当然,说这些话我都觉得害羞,好像我要傍上你不松手似的。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人得好好混,大家都有脸有光。

  吕锋说:你就绕吧,我看你能绕到云南乌拉圭去吧。

  田家祥看了看那个小本子,说: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当官也好,为民也好,最要紧的是名声。孔夫子说了那么多话,毛主席说了那么多话,我总结了,就是八个字: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毛主席说,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是这意思。名声的事,绝不能马虎大意。

  王晓云附和道:家祥说得对着呢。

  吕锋不屑地说:他这是在给我上课呢,还一条条记在小本上!

  田家祥说:你以为我在绕弯子是不是?我不会绕弯子,这些都是焦干的实话。为什么我要说这些呢?因为我看到了一点儿不好的苗头。咱打开窗户说亮话,昨天厚皮回去对我说了,我很震惊。

  吕锋吃惊道:什么话?

  田家祥一字一顿地说:人家老杨没要他送的东西,可是你,却收下了。

  吕锋顿时脸色大变,话都说不流利了:你、你这是,你什么意思?

  田家祥不慌不忙道:你先别急。老杨没要东西,也没给酱园办事,因为他办不了。你给酱园解决了大问题,收点礼物,按常理说,也是应当的。可是话说回来,因为咱俩有这层关系,我就不能按常理说话了。这是一层。还有一层,老杨是老干部,是你的手下,人家没收东西,不是因为办不了那些事,而是因为人家懂得组织纪律。这一点,叫人敬佩啊。这第三层意思,也是我最担心的——如果现在养成了习惯,给谁办事就收谁的礼,将来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我一整夜睡不好觉,就是想对你说,为了一个好名声,你得好自为之。你现在身居一把手之位,每天都要给人家办事,办很多重要的事,如果事事收礼,自己又不警惕,难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你难看,大家不都得跟你一起丢人嘛!我担心的是这个!

  王晓云满脸的惊讶,问:你收人家东西了?见吕锋不答,晓云左右前后地环视了,没见有什么可疑的。接着她又进了西里间,片刻工夫出来,手里提着大半口袋花生和一兜子烟酒。王晓云很是不爽,说:难怪厨房里挂着一辫大蒜呢,原来是人家送的!

  吕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那不是羞愧,而是气恼。

  田家祥忙说:兄弟,我不是要来批评你的,我是……

  吕锋愤愤地打断他:我知道,你今儿来,成心是要恶心我是不是?我这个局长不是你田家祥给的,是组织上给的,知道吗?组织上没说我怎样,你倒来教训我了!我是看在兄弟的面子,以为那点儿东西是你个人的心意才收下的。你以为我是个受贿的贪官,是不是?

  田家祥不急不忙地说:若是我送你的,一定亲自送来。再说,我绝不会一边托你办事一边送你东西,那不成交易了嘛。若是那般做事,不光是对你不尊重,我也不是人了。你不妨想想,田永昌是什么人?能叫那种人背后说咱的笑话吗?再不济,咱也是国家干部,不能叫小人耻笑是不是?你可能要说,我这个局长本没有义务给你大苇塘的酱园买黑豆、买香油、买纸箱。这话不能算错,你确实没有这义务,你并非专为大苇塘当局长的。可是话说回来,既然咱当官,就该给人办事。你以为当官是干什么的?当官就是当孙子的!一旦当了官,你就比别人低了八辈!平常身份,见了谁,可以昂首阔步,不理人家也可以;一旦当了官,你就得好好跟人家说话。不当官,你可以虚火、吹牛、说大话,当了官,你就得一五一十、老君老臣、中规中矩的。所以我说,谁说自己不想当官,那是假话。同样,当了官就趾高气扬的,一定不是好东西。既然咱戴上这顶乌纱帽,就活该给大家办事,报酬由国家给,自己不能额外再弄一份,对不对啊你说?

  吕锋脸色煞白:你这是成心要腻歪我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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