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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兄弟》(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2日14: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兆军

  厚皮说:那不行哟大叔,办外交,着实就靠一张嘴呢。你若是笨得含着冻冻说不出水来,人家怎知道咱心里那个急啊,所以就得夸张了说、虚火了说、添枝加叶地说,要说得人家心动神摇,说得死人能坐起来,那才叫本事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杨他到底没给咱什么支持,只给了我半句话——老母猪打圈子。这话咱懂哟,老母猪打圈子,就是说,发情的母猪——自紧自嘛。一听这话,我立马就说,那不行哟老领导,您看不上我这个人,不能看不上模范红旗大苇塘呢!既然如此,我回去让俺书记来。老杨一听这话,急了,说他确实办不了。我说您要是办不了,我就赖在您这里不走了,跟着您吃跟着您喝,晚上就睡在您办公室里。我这么一说,他拿起烟斗就要打我。我说老杨老杨别这样,两国交恶,不斩来使。

  田家祥问:完了?

  厚皮说:您老人家别急慌——说时迟那时快,见他老人家不开口,我就把带去的几样小意思呈了上去,一条烟、两瓶酒、五斤花生和一口袋绿豆,还有两辫大蒜放他面前,笑嘻嘻地说,小意思,请笑纳。田家祥说:这几句还像人话。厚皮说:我这辈子,就是对俺亲爹也没那么孝顺!田家祥问:起没起作用?厚皮叹了一口气,说:老杨当时瞥了我一眼,那眼神真是煞骨头似的冷,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给冻僵了。你想,他那张驴脸本来就长,再一耷拉,别提多难看了。他怒气冲冲地说,田永昌你甭跟我来这个,这是侮辱我的人格,知道不?东西全都给我拿回去!若是不听,我立马给你撂到大街上!家祥大叔,你说当时我那个难堪,就差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了。不要说地上一条缝,就是老母猪的屁股,我也想使使劲钻进去算了。你想嘛,咱好心好意地拿了东西,恭恭敬敬地送上,人家不收,还把咱痛骂一顿,这是什么事啊这是!共产党不通人情,我拿了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惨不忍睹啊大叔!

  田家祥赞叹:还是老杨,好!

  厚皮摇着头,说:好个屁嘛好!他要是收下这礼,咱的事十有八九就成了。他办不成,可以帮咱找人,帮着指个路也行啊是不是?老杨就是再不济,人家平常见的人大小都有个纱帽翅儿,多少能办点事儿。现实说话,不收礼就等于不给咱办事,他当了好人,却坏了咱的事,这样的人哪还算什么好干部呢,既撇清又自保,深处存了自私呢!大叔你怎么如此糊涂,兀自在这里夸他的好呢!

  田家祥叹了一口气,脸上堆起厚厚的郁闷。

  厚皮说:然后呢——说到哪里了?噢——老杨把我收拾了一尖囤儿,那份儿义正词严,那份儿大义凛然,我算看明白了,老共产党都不是人,不拐弯的肠子铁石的心,当时我心想,这家伙放在旧社会就是包公,皇亲国戚都敢杀!说到哪里了?啊,我又央求了他一阵子,说这是我大叔个人送你的,不是集体财产,现在没有集体了哪还有什么财产!老杨横眉立目地说,田家祥也不兴这样做!拿东西塞我的嘴,当我是条贪吃的狗,喂点食儿就会跟你们跑!我是国家干部,组织上有纪律不说了,个人也要讲道德的,知道吗?马上拿了东西走!超过五分钟,我叫公安来抓人!哎哟,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就是一头百年老猪、千年大象也不至于皮厚到如此程度是不是?恭敬不如从命,捧了猪头另找庙门就是了。

  田家祥叹息道:这么说,事还是没办成哟。

  厚皮说:小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您老人家听好了,下边才是饺子,前边都是汤水。我从老杨那里离开,就去找咱村的吕锋吕局长。咱几个都是光腚一起长大的,谁吃几个馍馍、有几根屌毛,都知道的。

  田家祥专心致志地倾听。

  厚皮说:从离开老杨那里,我就想,是不是我把好醋给做酸了?为什么这么说?第一,我没有先递东西后说事儿,感情没铺垫好。其次,人家既然先说了个“不”字,等收下东西再改口就很别扭。第三,我不该在办公室里见老杨。办公室那种地方,眼目太杂了,当官线脚儿不敢动。所以,这次我一进吕锋家的门先把东西送上,叫人家感觉很鲜明,下面的话就好说了。

  田家祥就问:他怎么说?

  厚皮说:他骂我多此一举,但东西是收下了。

  田家祥皱起了眉头。

  厚皮说:你别说,他这人真不愧是你的把兄弟,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忙鼓捣那些东西。我当时高兴得几乎屁不在腚里,就说,您是帮了咱村的大忙了。吕锋骂我净说溜沟子话。他这么一骂,我心里满是感慨,差点儿说出老杨不给面子的事。我要是说了,他的小脸该朝哪里搁呀,是不是?

  田家祥说:他还知道要脸!

  厚皮没有细察田家祥的情绪,接着说:这下可好了,黑豆、香油、花椒、大料都有了,我可以回来给您交差了。不瞒你说,我还趁机要了二百个纸箱子呢。

  田家祥说:你要那么多纸箱子干什么?

  厚皮说:大叔你想,八宝豆豉出来,不得包装?有了那些纸箱子,装车、运输、存储,就方便了。再说,人家拿了豆豉去送人,要的是个体面,若是礼物不耐看,就等于把好醋做酸了啊。

  田家祥长出了一口气,说:纸箱子不得花钱买?

  厚皮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成本加到豆豉上,不就得了。

  汇报告一段落,田家祥端坐着,说:干得不错,今晚请你喝酒。厚皮嬉皮笑脸地说:这么大的功劳,就光喝一气?田家祥说:外加一盒烟,行了吧?厚皮补充道:大叔,我可是欠下人家话了,过几天你一定要到吕锋家去道个谢。田家祥说:道个屁谢!厚皮说:人家给咱办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说也得表示表示——不就是说句好听的话嘛。

  田家祥说:改日我是得见他一面。

  深秋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修好坐在二妮身边的草墩子上,看着屋檐上淋漓的雨丝,问妈妈:什么时候下雪啊?二妮忙着手里的活,没心思回答孩子的好奇。修好又问:妈,我什么时候上学啊?二妮说:还早呢,再过两年吧。

  申凤坤一边收拾地上散乱的材料,一边听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笑傲江湖》。受申凤坤影响,二妮也喜欢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干活,耳濡目染,就连小小的修好对武侠也有了兴趣。说起令狐冲、岳不群、东方不败,她就滔滔不绝,有时惋惜再三,有时咬牙切齿,恨不能进入书里去帮那些好人的忙。

  莫老先生也喜欢听说书。有一次,莫老先生提出一个问题:这古人的事,咱听得也不少啦,谁能说出这武侠讲的到底是什么?申凤坤说:一言以蔽之,邪不压正。莫老先生说:对也算对,总还没到深处。老先生叫二妮说说看。二妮说:俺就是听个热闹,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老先生说:但说无妨,各言其志嘛。二妮想了想说:我看呢,那里边翻来覆去讲究的就是“情义”二字。莫老先生点头微笑颇以为然。申凤坤也说:在理,在理。

  暮色浓重起来,雨水将小院的地面溅得又湿又滑。莫老先生自去歇了,二妮见凤坤眉宇间闷闷的,又陪他说了一阵子话。凤坤先是说到他的女儿秀菊,埋怨女婿田两相又懒又馋,做事粗枝大叶,什么都不肯下力。二妮安慰说只要秀菊抓紧些,会慢慢变好的。凤坤又说起白天刘辨证在市场上说的几句话,觉得心里有个疙瘩。二妮记得当时的情形:刘高兴不久前从大苇塘小学调进城里一家中学,那天他来大棚底逛街,跟凤坤聊天时说了一句话:无商不奸——那神情颇有些看不上做生意的。二妮当时就说:刘校长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大家都是挣饭吃,说不上谁高谁低嘛!刘高兴倒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几分不屑走了。二妮没想到大叔到现在还放不下那句话,说:那人说话不好听,大叔您甭跟他一般见识。大叔叹了一口气,说:我倒不在乎那个人,我就是想,商人经商公平买卖,怎么历朝历代就是叫人看不起呢?

  说到历史,二妮就接不上话了。凤坤带着一份幽深的怅惘,自去睡了。二妮压低了广播的音量,一边做活,当修文过来催她休息时,二妮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扎了个小纸人!她自责道:糊涂死了,怎么扎了个纸人呢。修文说:妈,你知道谁叫小纸人吗?二妮说:就你耳朵长。修文说:我原来有个同学,诨号就叫小纸人,因为爹娘都死了,家里还有个妹妹,没办法就退学了,听说整天还带着书本自学。二妮一下子想起市场上的那一幕,就问:就是那个又瘦又细的王大山吗?修文说:就是他。二妮说:人家要饭还不忘念书,将来也许会有点儿出息呢。

  修文端详着妈妈做的那个纸人,说:这个小人儿嘛,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二妮没在心,当即推修文去歇了。次日,凤坤看到那纸人,笑着说:你做的这个纸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呢。二妮不好意思地说:昨儿晚上闲贱了,就着手边废料不承想做了这么个东西。凤坤说:好手艺往往出于无意之中。你能把纸人扎得这么好,出乎我的意料。有人学好几年也扎不出这样的纸草来。二妮局促地说:大叔真会夸人。申凤坤看孩子们都不在,小声说:我看,有点儿像咱认识的某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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