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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06日15:19 来源:丹增

  央宗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江贡活佛看来,央宗身上的那些配饰,尽管都不是很珍贵,但从头到腰,看上去都特别耀眼,令人神不守舍。但是,神已经划定了他和央宗姐姐的距离,他既不能离开自己的法座,融入下面欢乐的海洋中去,更不能让自己的心像树上的猴子,东张西望,寻踪觅迹。他必须沉静下来,像自己的上师达普活佛一样,专心致志,修身洁行。

  江贡活佛听说,前几天一个也是出去赶马的人回来说,央宗的父亲洛桑被一伙强盗掠到一个人烟罕迹的地方,卖给了一个牧主当家奴,也许他还活着,也许死了。

  他只想知道,洛桑现在有没有新的消息,可怜这位像无翅的小鸟、无蹄的小鹿的央宗姐姐。

  他在高高的法座上看见,央宗和几个姑娘正围着那个汉人赵铁诚,他大约有很多令姑娘们喜爱的东西,一块头巾,一面镜子,一件首饰,甚至一块盐。江贡活佛甚至觉得,今天这个赶马的汉人,比那些在赛马场争得头名的汉子都还要风光。不过他觉得这人不错,这个马锅头拥有他所不知道的新知识,去过他的神识与幻想都未曾到达过的地方。比如说印度,这佛教的乐土,连达普活佛都没有到过呢。

  8

  又一年的春末夏初,沉睡了一个漫长冬天的草原上,色彩渐次丰富起来。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牛群和羊群重新点缀在广袤的草原上。条条溪流像在大地上奔跑的精灵,它们流淌到哪里,哪里就绿意盎然,哪里就牛羊成群,哪里就飘起放牧人悠扬舒缓的歌声。

  连喇嘛们也显得活跃起来了。他们成群结队,行走在生机勃勃的旷野,其实这并不是一次春游或者踏青,而是外出去采药。恰日寺后面的山上有个地方叫“药材沟”,每年春天,这条山沟里总是遍布喇嘛们绛红色的身影。相比起在寺庙里念经,这真是一件亲近大自然的快乐工作,喇嘛们在山谷里爬上爬下,笑声爽朗,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喇嘛,甚至包括像江贡活佛,都很乐意做采药这样的事情。在他还是灵童学经的年代,就时常想,要是我们天天都出来采药就好了。外面的世界总是比枯燥乏味的经书更有吸引力。

  那时,整个藏区缺医少药,现代医疗连部落头人都闻所未闻,寺庙一般都兼有医院的职责,一些高僧大德大都能悬壶济世、行医看病。九世达普活佛不仅医术精湛,还能采药配药。公元8世纪末期藏医医圣宇陀·云丹贡布大师的《四部医典》,是一部相当于汉民族医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的煌煌医学巨著,达普活佛也钻研得甚为精通,山上的百草,没有他不认识的,人间的百病,没有他看不好的。一个活佛的智慧和善知识不仅体现在他对佛法的认知,还常常表现在他对俗世的洞悉掌握,从一棵草,到一个人的心灵。

  不过达普活佛今年已经不能亲自带领喇嘛们上山来采药了,他的腿脚已经不利索。好在江贡活佛自坐床以后,已经能操持寺庙里的一切事务。江贡活佛给每个喇嘛发一味药的植物标本,让他们夹在自己的经书里,并告诉他们只管依样画葫芦去找那药,别的药就是你的脚踩到了也不要管。这种方法与往年达普活佛带大家采药时有所不同,既提高了效率,又避免了喇嘛们采错草药。

  一些百姓也会加入到采药的行列中来,他们会把采好的草药倒进喇嘛们的口袋里,因为平常寺庙对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不论贫贱富贵、不论地位高低,一律免费供给,从来不收钱。寺庙为众生,众生供奉着寺庙,生活中的慈悲与信仰,就是在这一点一滴的相互依存中延续。

  江贡活佛在山沟里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央宗姐姐吗?他对身边的侍从多吉喇嘛说:“去把我的央宗姐姐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不一会儿,央宗背一捆草药来到江贡活佛面前,她放下背上的草药,磕头就拜。现在他们的姐弟关系仿佛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个佛和一个崇拜者的关系。

  但江贡活佛仍然视面前这个越发丰满漂亮的女子为自己的亲姐姐。“央宗姐姐,没想到你也来了。”

  “尊敬的活佛,可不敢再称我姐姐了。”央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嘿嘿,出家人视众生为父母,视天下人为一家。我洛桑叔叔最近可有消息?”

  “没有,活佛。我只有给寺庙多做些供奉,看能不能为我父亲多积攒些功德。愿佛主能保佑他。”一说到自己生死不明的父亲,央宗的眼泪就下来了。

  “唉!”江贡活佛叹了一口气,“我会为他念经祈祷的。等今年寺庙的药材制作出来后,有几个喇嘛要去拉萨学经。我会让他们一路帮你打听的。”

  “谢谢江贡活佛。我已经让那个汉地来的赶马人赵铁诚去路上帮打听了。”

  “哦呀,赵铁诚又走了?”

  “早走啦。他可是个好心人。”

  江贡活佛看见了央宗姐姐眸子里的亮光,也许她的希望全都在那个汉地赶马人身上,他还想找赵铁诚呢。前些天多吉喇嘛把那个留声机搞坏了,江贡活佛自作主张将其拆开来查看,毛病没有找到,却怎么也装不回原样了。多吉喇嘛建议为这留声机念一场经,把留声机里面的魔鬼赶出来。江贡活佛说,洋人的东西,大概听不懂我们的经文,还是让赵铁诚来看看吧。江贡活佛记得,去年有个头人有一块金链怀表,有一天忽然就不走动了。赵铁诚随意拨弄几下,那怀表又活回来了。人们说,赵铁诚像条游进大海的鱼,飞进云层的鹰,跑进草原的马,有一个聪明的脑袋,有一双灵巧的手。也有人说,海螺虽然洁白,肚子里是弯弯曲曲的,与异族人打交道要留点心。

  江贡活佛知道央宗家长年母女相依为命,缺人手,因此他说:“央宗姐姐,你先回去吧。你对寺庙的供奉,神佛已经看见了。”

  但是央宗固执地说:“等我把这些草药晾晒好了,我会送到寺庙里来的。”

  江贡活佛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心中的悲悯油然而生。谁能帮助央宗姐姐找回她的父亲呢?是哪一路的魔鬼在作祟,连洛桑这样忠厚老实的人也要遭遇如此的厄运呢?生命真是无常啊。

  有一位学佛无心、干活有力的喇嘛望着远去的央宗,当着一群采药的年轻人说:“她走到城里像公主,飞到天空像仙女,坐在殿里像度母,我心里想骑马,命运只能走路哦。”江贡活佛似乎听到什么,用闪电般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说:“树根既然烂了,叶子早晚会干枯,没有诚心学佛的人,何必身穿袈裟!”喇嘛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继续低头采药。

  他们采好的药材,一般都要背到一个通风的山洞里晾晒,来年的春天再背回寺庙磨制和配兑。

  藏药与中药不一样,成品药大多是粉状或丸状,因此不管是什么草药,都要先研磨成粉,再按照配方兑成药。喇嘛们在寺庙的院子里围坐一地,各自研磨自己的草药。磨药时每个喇嘛面前有一个石盘,用一圆石头将晒干的草药在石盘上不断推磨。由于采回的药很多,磨药一般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磨得喇嘛们的手掌都会结出老茧。在江贡活佛还是个学经的转世灵童时,他也要和喇嘛们一起磨药,这也是学习佛法的一个方面。而且,达普活佛要求他不仅要采药、磨药,还要学习这些草药的药性以及配方。

  往年,总是达普活佛亲自监督大家磨药,常看见他走到哪个喇嘛面前,用手一捻药粉,朗声说“再磨一根香”。这说明那个喇嘛的药磨得还不够细。兑药时,达普活佛端坐台前,喇嘛们围坐周边,研磨的药粉摆在面前。活佛念药师佛《祈诵经》,让人端着盆子走到每人面前,治什么病的药需要多少剂量往盆子里装几勺,均由达普活佛口述。他两眼微闭,该配什么药早就成竹在胸。一个院坝里只听得达普活佛抑扬顿挫的声音:“大黄两勺,金钱子一勺半。”那时,寺庙里的喇嘛们和前来观看的百姓,都对达普活佛佩服得五体投地。喇嘛上师们的药,就跟他们的经文一样,是神佛赐予人间的恩惠。

  达普活佛的医术更是被本地的百姓奉为神佛的法力,而非简单的治病。不要说一般的常见疾病,就是被打上了死亡印记的疑难杂症,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了的人,经达普活佛下药后,转眼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那些中风的偏瘫病人,马背上驮来寺庙,几个月后自己牵着马千恩万谢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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