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儒商》(4)

　　买卖双方就这么成交了。万没想到，几个月后那六十多亩棉花地不仅得了好收成，陈家还在下雁门那小片荒地上打出了一口甜水井。就在这口甜水井旁，七孔窑洞的陈家窑院落成了。别人以为这是陈法元走运，只有怀臻知道，父亲领着他翻沟过坡，东转西走，请当地老人抽旱烟，喝老酒，一扯就是大半天，敢情那都是在做深入、细致、谨慎的调查研究。原来这就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后来法元又对怀臻说，他早就看上下雁门这小片荒地了，而且知道在这儿准能打出口井来。法元嘱咐怀臻，安家看风水，家后要挡风，家前要有水。后挡风后顾无忧，前有水前途无量，家里才能兴旺。就算家里家外没有水，也要在家里挖出口井，开出条溪，把福气引进来。多少年，陈家的兴衰和衰兴还真印证了这句话。

　　比起济源县城和轵城镇的富户人家，这座新落成的陈家窑院算不上什么。可是，比起当年落魄逃荒到这里的陈家上几辈，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小富殷实，法元还是法元，陈家还是早晚四顿“茶泡馍”。“茶泡馍”是当地最俭省的饭食。“茶”就是“甜汤”，其实就是把黑乎乎的面加水使劲搅匀，调到滚开的大柴锅里，煮熟了就成了比疙瘩汤还好喝的“甜汤”。所谓“甜”，不是加糖，就是不加盐。糖贵，盐也不便宜。“馍”就是红薯面馒头，或加少许玉米面或蒸或烤的饼子。农忙或过年节时才能吃上黑乎乎的面馍。陈家一年到头只吃红薯面馍，孩子们也不例外，吃得胃里老是冒酸水。只有下地干活的长工们才吃得上红薯玉米馍或面馍。农忙收工后，法元媳妇还会在长工们的甜汤里甩上个鸡蛋，再另外加个不带荤腥的炒菜，隔三岔五还做几回砸蒜盐拌的手擀面。背着法元老汉，长工们常给帮他们写家信的怀臻吃上两口。

　　陈家的地越来越多，已经出了下雁门的地界。出了陈家窑院，走上个把时辰，一眼看到的山坡地差不多都是陈家的。乡亲们开玩笑说：“出了雁门奔轵城，撒的尿，拉的屎，都给陈家的地上肥了。”别以为陈家的地有多大，其实都是开出的小片荒地。那时候，山村“富户”其实过的也是穷日子。唯独那六十多亩不怕旱、连年好收成的棉花地，成了陈家的命根儿和发福地。陈法元把地里的事都交给老大同福掌管，他领着怀臻又开创了陈家土布作坊。大主意是陈法元出的，可细节都是陈怀臻一手操办的。怀臻先是从济源和轵城请来纺织土布的技师，向他们请教了所有细节和全过程。他和四弟同刚陪同技师又专门去邻近的县城选购织布机。在下雁门和选定的邻近村里挖了新窑洞，安装好土布织布机，由技师们向从当地招来的织布女工传授使用织布机的技能。其实，当地不少农家早就有自己织布的传统。村里的农妇们差不多都有织土布的手艺，只需学会织布机操作就中了。用的就是陈家自己棉花地里的棉花，生产地点就是下雁门和分散在临近村里的窑洞作坊。男人们在地里忙，妇女们不用出村就能在家旁边的作坊里织布挣钱，还误不了回家做饭。陈怀臻请来的老师傅，每位分管一片，负责技术指导，确保质量，不断出土布新花样。到年底下除了工钱，还有红包。陈家的土布越织越好，花色也越来越多，生意从周围的村镇做进了济源和临近县城。为了打出招牌，陈怀臻还帮着父亲在济源县城开了家“陈家土布店”，批发和零售自己作坊里织出的土布，生意越做越红火。如此挣来的钱，可比卖粮食多得多了。钱多了，陈法元不盖大瓦房，不添新家具，不做新衣裳，一心一意地扩大织布作坊。济源县城里的“陈家土布店”，平时都是陈怀臻和老四同刚去照看。在怀臻有意的培养下，精明强干的同刚去得更勤。陈法元则很少来。一天陈法元到县城办事，顺便去陈家土布店转转。没承想，店里的伙计硬是把他挡在了店门外。

　　“嗨，嗨！干吗的？”

　　“我进去看看，怎么了？”法元老汉和和气气地说道。

　　“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伙计还挺横。

　　“我进去看看，又不碍你的事。”

　　“就是不让你进去！看你这模样。这布，你买得起吗？”

　　“我还非得进去不中。”老汉也来了劲。

　　这下气得伙计真的动起手来，一边推搡着法元老汉，一边高声叫喊：“我还就是不让你进去！店里丢了东西咋办？”

　　“你这个后生，还把我还当成贼了？”老汉有点儿动气了。

　　吵闹声把街上的行人和近旁店铺的人都聚集在“陈家土布店”门前，挤得水泄不通。霎时，只听得一声吼叫：

　　“都散开，都散开。”只见老四同刚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爹，你咋在这里？”

　　“爹？”土布店的伙计大吃一惊。

　　“老四？”法元老汉喘吁吁地说，“我就是顺便到这儿看看。”

　　“都散开吧，”同刚挥手招呼着门外的人群，“这是俺爹，这土布店真正的掌柜。”

　　“爹？掌柜？俺的娘唉！”吓得伙计话也说不清了。

　　“还不给俺爹倒杯茶来！”同刚扶着父亲走进店铺，坐了下来。

　　伙计端过茶来，一再道歉：“老爷子，有眼不识泰山。您老别怪罪，别怪罪。”手直哆嗦，茶洒了一地。

　　“还不再换杯茶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同刚厉声喝道。

　　“别怪他。平时我也不来，他不认识我。”

　　“那也不成。哪能这么对待客人？”

　　“这倒是该说说他。看来，他很少见到我这么穷巴巴的客人。”法元老汉倒给这个伙计说起情来了。

　　这个伙计不仅没被辞退，也没罚工钱。怀臻和同刚把店里的伙计们召集起来，以这件事为例，警诫大家不要以貌取人。对来店里的客人，不管穷富，要一视同仁。这段佳话一下子传遍了济源县城和周围的村村镇镇。“陈家土布店”的名声更响亮了，连洛阳和焦作的客户都来“陈家土布店”进货。

　　别看老四同刚平时不声不响，他在陈家和土布店里可起到了别人不能取代的作用。同刚只比怀臻小两岁。在轵城念了几年私塾就不跟着哥哥再念书了。他好动不好静。不知什么时候，他迷上了《水浒传》，尤其崇拜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英俊威风的没羽箭张清。背着家里，同刚苦苦央求怀臻和他一起去没羽箭张清的老家彰德府，就是河南安阳看看。来回得一千里地，怀臻一口拒绝了。为了鼓励同刚练武，怀臻陪同刚去了附近的温县陈家沟，拜了一位武术教师教他俩太极拳，还单教同刚飞石的绝技。同刚的太极拳练得还不赖，他的飞石真的练出了火候。没羽箭张清的飞石百发百中，同刚在几十步内手投飞石也是八九不离十，准打中目标。同刚告诉怀臻，练飞石用不着花钱，山沟里到处是石头。为显示他飞石的技艺，同刚拉着怀臻到荒山野外，用飞石打下飞鸟，打倒野兔，挖个坑，架上火，把猎物烤得喷喷香，兄弟俩饱餐一顿。就凭这真功夫，同刚结交了一些兄弟，平时专门打抱不平。特别是对骚扰雁门陈家和济源“陈家土布店”的流氓混混，这些兄弟还真有一套。同刚的飞石专打那些流氓混混的头头儿。一见头头儿被飞石打得血流满面，那帮混混顿时屁滚尿流地跑散了。久而久之，“飞石老四”在方圆百里还真有了点名气，也算得上是个好人敬、恶人怕的好汉。对此事，法元老汉睁一眼闭一眼。可是大哥同福和三哥怀臻却全力支持同刚。这对于越来越富的陈家绝对是少不了的，要不然，净等着受坏人欺负了。有哥哥们撑腰，老四的胆子更大了，飞石之外又加上了飞镖，飞镖之外又加上了飞刀。没多久，“飞飞飞”的名号就传开了，同刚在当地的名气更响了。一文一武，同刚成了陈怀臻的得力助手。兄弟俩成了下雁门陈家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