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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儒商》(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2日15:25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嵩生

  “您过奖。”

  “再请问,你对我们学校有何期望?”

  “校长倡导的‘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能否全面贯彻到学校的每一个系,每一位教师,每一位同学?”

  “讲得好。我们会去这么做的。需要每位老师,每位同学,每位员工的支持。陈怀臻同学,可否对你提个请求?”

  “不敢。请校长吩咐就是。”

  “我想请你在本校图书馆做一次演讲,就说说你的上述心得和期望,如何?”

  “只怕学生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不会。你的演讲一定会很成功。打扰了,同学们,再见。”

  在热烈的掌声中,蔡元培校长微笑,挥手,走出课堂。

  陈怀臻低头坐下。同学们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仿佛又重新认识了这位同学。那位老师涨红着脸,悄悄地走出了教室。

  陈怀臻在北大红楼图书馆的演讲通知惊动了全校。届时,蔡元培校长来了。大概因为演讲人是蔡校长特约的,几十位平均年龄仅有三十来岁的教授也来了,新成立不久的国学研究所专家们也来了,既包括许多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如陈独秀、鲁迅、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又包括政治上保守,但确有大学问的学者,如黄侃、刘师培、黄节、辜鸿铭、崔适、陈汉章。同学们和迟到的听众只好挤站在过道上。当时的北大,“新潮”与“国故”对垒,白话与文言相争。就在这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百家争鸣的气氛中,蔡元培校长亲自主持演讲会,介绍了演讲人。

  “老师们,同学们,今天的演讲人非同寻常。不是著名的学者教授,不是德高望重的社会贤达,而是来自河南济源雁门山村的陈怀臻同学。他从山村窑洞,步行千里,茹苦含辛,考进了北京大学法文系。他的演讲一定会对大家有所启迪。有请陈怀臻同学。”

  陈怀臻,仍旧是那件蓝布大褂,仍旧是那双布鞋,缓步走上演讲台。

  “尊敬的蔡校长,尊敬的老师们、同学们,不是演讲,是向大家报告我的一点感受。我想要说的是,‘有知识才有前途’。”

  没有讲稿,要说的话都是他和柯莱芒神父说过的,都是他千里之行的路上想过的,都是他在北京大学这几年实实在在的感受,都在他心里。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多小时,他似乎还没说够,听众显然也没听够。

  “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雁门看济源,济源太大了。走出济源看保定,保定更大。走出保定看北京,可了不得,北京更大,大得多。走出北京看法国,看欧洲、美洲,敢情世界还要大。从我这个小小的个人来说,没有知识就只能守在山村,在那一小块儿地里挣扎。从咱们中华民族来说,没有知识就老得受世界列强的欺辱。从咱们国家来说,没有知识就无法立足于世界强国之林。知识,不只是书本上面的,是励志、道德、忠孝、实践的综合,是个人和民族文化底蕴的传承。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要继承北京大学的宗旨和校风,走教育救国之路,身体力行地把‘有知识才有前途’这条路走到底,并发扬光大!”

  热烈的掌声震动了北京大学图书馆,也震动了整个学校。法文系的老师和同学对陈怀臻另眼相看。有佩服的,有嫉妒的,也有怀恨在心嫌陈怀臻抢了风头的。对这些,陈怀臻并不在意。让他意外而且高兴的是北大图书馆给了他一份课余的工作:用他根底厚实的中文和还算过得去的法文,协助图书馆人员重新整理法文书报杂志。有意思的是他和也在图书馆工作的毛润之还是同事,只不过是相逢不相识。花了不少时间,他把法文藏书室整理得井井有条,还编写了几大盒子卡片档案。图书馆的报酬不多,他也不在乎。因为让他欣慰的是在图书馆他得以广览群书,不少还是没上架的书,还有什么能比读书更让他高兴的。

  陈怀臻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船到中心补漏迟”的道理。不图名,只求实。要真正获得知识和学问,他得“勤”,他得使傻劲,他得笨鸟先飞,他得持之以恒。在学校好办,除了在法文系的学习之外,他可以抽出尽量多的时间去图书馆,去大教室听任何一位教授先生的课。没人查问,没人干扰。听完了课还可以向讲课的教授请教,无论是哪位教授都会认真地予以解答。可回到宿舍就麻烦了。虽然大家处得很好,可是终归不能那么自由。他总不能老是在四人一间的宿舍里,拉着白布帘,蒙着被子,点个小油灯熬夜念书吧。想了多天,他决定搬出不花钱的北大西斋,在外面租间房单住。

  那时很多北大学生在外面租房,可以选“公寓”,也可以租民房。专为学生准备的公寓租费按月计算,月租并不贵,便宜的两三元,贵点儿的也只需四五元。北大红楼附近,学生公寓至少有十几家。最有名的公寓在红楼西边的三老胡同:东老胡同,中老胡同,西老胡同。中老胡同还有一处专门给北京大学老师们住的大公寓,规格当然高多了。学生也可租民房,但需遵守个不成文的规矩:单人住,没问题,要是一家合住,必须是正式夫妻。房租也是按月算,可是要有铺保。和室内空无一物的民房相比,公寓租给学生的住房都有桌、椅、床等用具。有的还有食堂,一天三顿饭之外,昼夜供应开水。公寓里跑腿儿的小伙计还帮助住客办些杂事。走访了多家,陈怀臻最后在银闸北口路西的“大丰公寓”租了间小房,月租三元。大丰公寓的主人姓刘,瘦高个儿,满脸含笑,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公寓前后两个院子,食堂在前院。吃饭可以包月,也可随吃随结账。怀臻的单人住房在后院,虽不大,可一人一间屋,太自由了。夜里念书到半夜也没人管,就是灯泡太小,光线太暗,还不让换大灯泡。公寓离学校和图书馆都很近,怀臻只需花五元包月,每天就可以随时享用颇为丰盛的早、中、晚三餐。早餐多是馒头、大米粥、小菜,有时还有包子和面条;午餐和晚餐都是一荤一素带一碗汤或一碗粥,米饭馒头管够。没出几个月,陈怀臻精神头儿足了,人也胖了,就是两眼老是红红的,带着血丝,那是熬夜熬的。怀臻熬夜不是完成作业,复习旧课,准备新课,这些事他当天在学校和图书馆就都完成了。他熬夜是干两件事:一是整理法文系老师的教材,二是准备动笔翻译法国大文豪法朗士的《白石上》。说起这些,必须要提起赵少侯先生。

  赵少侯先生虽比陈怀臻年幼两岁,却于1919年就毕业于北京大学法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所以是怀臻的老师。他是满族人,又加上受法国和西洋的影响,不管家境如何,永远是食不厌精,酒不嫌贵,笔挺的西装,叼着大烟斗,一副绅士派头。也许是因为年纪相近,两人的交情逐渐超出了师生界限,成了交往甚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陈怀臻最得益于赵先生的是在翻译法国文学作品方面的启迪。赵先生非常钦佩怀臻在中文方面的功力,一再鼓励他尝试翻译法国文学巨匠的作品,介绍给国内广大读者,同时也能磨炼提高自己的法文水准。赵先生很崇拜莫泊桑、法朗士和都德的作品。正是他向怀臻推荐了文坛宗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朗士的精品《白石上》。他建议怀臻尝试以他半古文半白话的风格去释义法朗士这部崇高气质、意义深远、含蓄隽永、行云流水的大作,这部连他自己都不敢翻译的作品。说实话,怀臻一开始根本看不懂这部有关宗教、战争、殖民主义和早期空想社会主义的小说。可是,他没放弃。躺在白石上的遐想,哪怕是空想,对他也有意想不到的启迪,更甭说他在法文专业上的提高。在交友中,陈怀臻不仅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益。就是赵先生的这番建议,促使陈怀臻走上了治学的一条新路,走上了他与众不同的成就之路。

  陈家和赵家交往还有一段意外的收获和插曲。陈家孩子们就盼着赵伯父来访,因为父母准会留赵伯父吃饭,而赵伯父准是要去东安市场森龙饭店吃西餐,这可是孩子们求之不得的。再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陈家通过赵少侯认识了他的好友老舍先生。君子之交淡如水,每年陈怀臻和老舍先生也就是聚会几次,同坐的一定少不了赵少侯先生和常维钧先生。陈怀臻和陈家无比崇敬老舍先生以平民百姓的沉重故事作书,又以发人深省的悲剧结尾的时代风格。陈家收藏了所有老舍先生的著作。1966年8月24日,老舍先生跳入太平湖自尽。五天之后,陈家遭遇了浩劫,老舍先生的书和陈怀臻半辈子的藏书、字画、古物被焚烧殆尽。陈怀臻比老舍先生年长两岁,也比老舍先生多活了十八年。1976年,陈怀臻和小儿子陈崧苼特地去太平湖畔凭吊老舍先生逝世十周年。后来听说老舍先生昭雪后,先生的后人无法找到老舍先生的遗骸,只能把先生的血衣残片放入没有骨灰的骨灰盒,入葬八宝山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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