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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8日14: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沐莲

  “听见了。”娘在想:要不要再让大娘抽空过来照看一下?可是一想到昨天跟大娘提这事时,大娘不高兴的样子,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娘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可是,娘的腿脚就是不听使唤,直发软,娘从来没有这么牵肠挂肚地出家门。不料,这一天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临近中午时,娘突然看见村里冒出了浓烟。起初,娘还以为是谁家在做饭,可是仔细看看又不像。看着看着,娘心里突然慌了神儿:“着火了吧?准是!”想到这,娘急忙一手拿起种子和锄头,另一只手拽着大安就往家里跑。

  “哪是跑啊!”娘叹着气说,“要是能像那些大脚人一样跑就好了,跟头把式地跑不了两步就摔一跤,自己的头磕破也不知道疼了。”娘想让大安先跑回去,可又怕大安再出事。一脚垄沟一脚垄台,顶着大风娘怎么也跑不快。后来,娘干脆把种子和锄头也扔了,不撒手地牵着大安往家跑!

  村里果然失火了。娘先前只看到了浓烟,不大工夫就看到了火苗。紧接着,就见那火有房子那么高,火借风势,一蹿一蹿地往前滚动着烧!

  “可别烧着我那房子呀!可别烧着我那房子呀!那孩子还在屋里头,他走不了路,逃不出来啊!”娘不住声地念叨着。

  火从村东南烧起,火借风势十分迅猛,不大工夫就吞噬了村东南所有的房子,就像是一把刀切掉了一个桌子的一只角。说来也怪,那么大的火,又加上那么大的风,竟然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娘跑到家时,凶猛的火势已经基本过去了。

  大爷家的正房和娘住的这间东厢房被大火一扫而过,房顶烧没了。大爷正在半落架的房子里忙活,大娘和俩孩子灰头垢面地往外递东西,吓得一个劲儿颤抖。

  娘住的房子虽然没有烧落架,冒着浓烟撑在那里,但是门窗都烧焦了。见此情景,娘的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孩子?我那两个孩子呢?”娘不顾一切地一边扒开烫手的门框往屋里钻,一边不住声地喊着俩孩子的名字。娘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也睁不开眼睛,就用两手到处模。屋里的东西有烧着的,也有没烧着的,但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娘急得大声哭喊,嗓子都喊哑了,也听不见应答。好一通忙活,最后在一扇烧焦了的木板门下边找到了衣服还在冒烟的二安。看来,二安是忍痛爬到了门边,可是终于没能爬出这扇门。

  娘抱起二安,哭喊着他的名字,擦着二安的脸,捋着二安的头发,可是二安早已没有了呼吸。娘哭成了泪人儿!娘哭昏了过去,哭得好长时间都不省人事!

  后来,大妮被好心的人送了回来。她说是二安让她快点儿跑出去,她跑出院儿,一直跑到村边儿,钻进了一个草垛里。她哪知道草垛最容易着火呀?幸亏火没烧到那儿!“那是佛菩萨保佑草垛没着火啊!”娘说。

  大妮一进院,就和大安一起大声喊娘,跪在娘的身边使劲喊。喊了很久,终于把娘喊醒了。娘睁开眼睛,看看怀里的二安,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一把抓过大妮,又搂过大安,好像怕被人抢走一样,娘几个哭成了一团。

  后来,大爷家有实力,又盖上了大瓦房。爹娘没钱,只好盖了个草房,但总算能住人了。

  二安被安葬在村西边。娘想让他离自家的地近一点儿,下地干活儿就能看见。可是大爷不让,“走了就走了,看他干啥?想要孩子再生呗!”

  话是不错,可是娘的心,却被那个孩子带走了。娘总是隔三差五就去看他,每次去还都带上他爱吃的花生米和大枣,站在那久久地不忍离去。

  “孩子,你自己在这儿吧,娘得回去了。都是娘的错呀,娘不该把你留在屋里呀!”娘每次去都这么说,可是想想,不把他留在屋里又能怎样呢?“如果不去种地就好了,可是不去种地吃什么呢?”“你大爷怎么就不先把那孩子给俺弄出来呢?”娘思前想后,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又说,每次都泪流满面。娘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人活着,指望谁都不行,凡事都得靠自己呀!

  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晚上娘对爹说:

  “那一次去看他,还没等走进坟前,远远地就看见那孩子坐在坟上望着我。我寻思是在做梦,可往周围看看又不是。擦擦眼睛再仔细看,就是那孩子坐在那里望着我。我还想往前走,不知怎么回事,腿发软,咋也走不动。”

  “那是他不让你去了,他也心疼你呀。”之后,娘忍不住又去了两次。可是每次去,都是这情景。娘信了,终于不敢再去了。

  爹想想这事也奇怪,就跟大爷说了。大爷开始不信,后来也不能不信,就商量着去找高人问问。族人中就有通晓三世因缘的长者,据说能看破红尘,经常给人看相算命,说得都很准,因此名望很高。他听了听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问了问娘的生日时辰和孩子的相貌,又来家看了看风水。这样对娘说:

  “你是多子多孙之人,十子九成。一生多灾多难,都能逢凶化吉。那孩子寿限已尽,被收去做了侍从。他一连三次显形,与你割断尘缘,是叫你勿生惦念了。”

  爹娘似懂非懂地听着,不便多问,只是轻声应答:“嗯!嗯!”不过,在爹娘看来,这是最好的解释了。这对娘也是一种解脱,娘终于可以释怀了。

  按照这位高人的指点,如果爹娘想安抚那孩子的在天之灵,也让以后的孩子都能健康存活,娘必须去大的寺院里上香磕头还愿。每年一次,连去三年。按他指定的日子,是在腊月三九天,那是冬天最寒冷的日子。

  最大的寺院在泰山脚下,离这个村单程八十多里地,一般人走不到那里。娘要用自己的那双小脚走到那,起码得一天一夜。

  “再远也得去!一定得去!”娘下定决心,毫不犹豫,谁劝也没用。

  娘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盼过了夏天盼秋天,终于盼来了冬天,盼到了最寒冷的时刻。娘把两个孩子求人送到姥娘家,自己准备好香和火柴,又拿上一把花生米和大枣做供果。揣上几个自己路上吃的糠菜窝窝头,还找来一根木棍,拄着走路又兼用来打狗。因为大伙儿都说这一路走去野狗很多,不能不防备。

  那天,娘只穿着单薄的破棉袄,把一条擦脸用的毛巾围在脖子上,凌晨天还没亮,迎着刺骨的西北风,就迫不及待地上路了。娘盘算好了,只要一天一夜不停地走,赶上第二天凌晨上香磕头,应该来得及。

  这时,谁也不知道娘已经又有了身孕。娘怕别人知道了不让她去,因此不敢说。既要抓紧时间赶路,又要保住胎儿,这一路,娘走得格外辛苦。后来,娘叹着气说:

  “路不熟悉啊,白天走还好问路,走累了就坐在路边歇一会儿,强迫自己站起来接着走。遇上路边有人家,就进去讨口凉水喝。到了夜里,就不好办了,没法问路啊!

  “前半夜还好,天上露出半个月亮,能看见路了。可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走着走着就走错了。抬头看那北斗星,咋换地方了?不对,拐回去重走。

  “临亮天时,又走错了。眼看前面灰蒙蒙的那一大片山,心想这下可好了,就快到了。可是没想到,前面出来一条岔道,顺着岔道走着走着,怎么走到山下了?到了吗?不对呀,这里是荒山呀。只好再退回去。

  “不料,刚转过身来,朦朦胧胧地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只野牲口向我走来。不知道是狼还是别的什么,挺大挺大的,正对着我。心想,坏了,它要是冲上来咬我可咋办?我跑不动啊。再说,腿都冻木了咋跑?手里那根木头棍儿又太细,不顶用!吓得我毛骨悚然,头发直往上竖,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啥叫没办法?那就叫没办法。我心想:听天由命吧。可能是老天爷也来收我了,让去就去吧,去了还能见到二安。我胆胆突突地往前走,都不敢睁大眼睛看。

  “走着走着,只听‘唰’的一声,一阵风刮得我趔趄了一下。站稳一看,它从我面前蹿过去了,一蹿就蹿出挺老远。就好像前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它直奔那东西去了。想想就后怕。现在明白了,它没咬我,那是佛菩萨暗中保佑我呀!”

  听娘这样说,我明白,那是娘的母爱感动了苍天,是老天在帮助无助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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