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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门》(2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刚

  那些冰川看上去冰冷而平静,其实在冰川本身的重力作用以及气候等外力影响下,巨大的冰川也在流动之中。或者甚至可以这样说,冰川的前沿就是这条河的开始,是这条河流生命中最年轻的一段。由冰川融水汇聚的长江,点点滴滴含有的流动的天性,在流出之前便已经在孕育了。冰川的流动从容不迫,每年以数米至数十米的速度自高而下滑动,到雪线以下,随着气温升高,冰川下缘开始融化,它的末尾成为冰舌。冰川的流动会带来断裂,然后又冻结,再融化再冻结,一切都是随意的、率性的、天然的、神奇的,这就是冰舌部分的冰塔林奇观。如万笏朝天,又如玉乳连绵,有冰刀、冰剑、冰灯、冰亭、冰廊、冰桥、冰针、冰芽、冰钟乳……还有冰塔,湖光塔影,恍若天上人间。所有这一切名字都是人取的,是人为这个冰雪世界留下的注解,其实人又怎么知道造物的本意?那冰塔林林总总什么都是,却又什么都不是。对于冰川来说,坠落是一种使命,在坠落中融也冻也随遇而安,唯此种坠落的精神将要成为江河的精神而一往无前。

  长江源头冰川的流出还告诉我们:初始流出细小到只有一点一滴,却源源不绝,由此会使人想起一个似乎是陌生的字眼:大地的累积。回首三江源区,高原的抬升,冰雪的累积,那也是可以因之而遐想的冰清玉洁的高贵!

  次旦是个牧人,每一天都有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约会:轻转着转经筒坐在黄河源头岸边,念着经文陪伴着蓝天、白云、湖水,还有白天鹅、黑颈鹤。他知道有多少种来自天国的鸟,每一种有多少只,假如有一只鸟突然在他视野里消失,他会四下搜寻,像寻找家里的孩子,也像寻找自己短暂迷失之后的魂魄。

  对于次旦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三江源区的主人,而是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仆人,他不停地转着经筒念经,他在心里的祝祷永远属于雪山、草地和牛羊。人哪似山啊人也不像草,草木还有根呢,人的生命是飘来的也很快会飘走,人会留下后代,子孙仍然生活在三江源的怀抱里,有水有草有青稞,才有生命、鲜活的生命。三江源对牧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全部,从过去、现在到将来。

  黄河是过星宿海之后,东流到扎陵湖、鄂陵湖的,这是黄河流域现存的两个最大的湖泊,总面积约1400平方公里,扎陵湖水浅显清澈,鄂陵湖的水要深得多,呈青蓝色,典雅而庄重。

  山岗、白塔、经幡、煨桑台,这位格萨尔艺人在燃放桑烟之后开始说唱《格萨尔王传》中有关天地万物起源的片断。令人惊讶的是,这部古老的包罗万象的史诗中,关于地球形成过程的描述,竟与现代地球起源的理论惊人地相似,对于地球未来可能面临的灾难及当今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均有预言,甚至对每一个物种从诞生到消亡的漫长的历史,都作了惊心动魄的叙述。

  有多少古老的智慧,有的已成为宗教,有的被视为迷信。所有美丽的传说都在“很早很早以前”,当人类对“很早很早以前”苦思冥想并且抱有敬畏之时,人类是智慧而幸福的,人类的有一些灾难往往发生在轻视历史、夸大技术、放眼将来时。

  这是一幅让人心碎的画。

  这幅画的作者叫索保,三江源头的又一个牧人,他是在黄河源头牛头碑山下开始这幅画的创作的。那是在20世纪70年代时,画面中草原碧绿,羊群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山岗上白雪皑皑,小溪奔流不息;时至20世纪80年代,雪线上升,碧绿退化成褐黄色;90年代,地表裸露,砾石遍地,冰川后退,小河干涸。索保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三江源头的人和牛羊,将无法生存下去,三江源生态环境的全面恶化已不可避免。

  索保不得不离开了牛头碑山下,这幅倾注了他30年心血的画还没有画完。“如果大地没有色彩,我怎么去画水彩画呢?”

  三江源区地势高峻,气候寒冷,生态环境极为脆弱也极为敏感,当它还是一个相对封闭、人类的行为没有超出环境承载量的时候,大山、荒野、草场和牧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沼泽草甸曾经肥美而辽阔,高寒牧草覆盖着极大部分土地。后来,日益严重的过量放牧,屡禁不止的采金挖掘,猎杀野生动物的人类破坏行为,再加上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三江源区已经伤痕累累,长江源区的荒漠化土地面积已达200万公顷,其中通天河流域的沙丘绵延百余里!

  青藏高原腹地的冰川随着全球气候环境的变化都在大面积后退。

  你眼中看见的是长江源的格拉丹东冰川,从1991年到2004年的13年间就后退了700米。

  在环境演变的过程中,既没有单一也绝非偶然,当我们“偶然”发现冰川后退时,源区的大量沼泽因为失水、缺水而枯竭;草甸,那些本来水汪汪的草甸干枯了,出露的是泥沙砾石,将要成为荒漠。格拉丹东冰峰北坡山前的湖泊沉积,已经裸露出了湖面,比湖面高达5米至8米,源区的又一个关乎长江源头水源命运的湖泊即将消失,消失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面积达600多平方公里的赤布张湖已整体萎缩成4个串珠状湖泊,湖水咸化,咸化的湖水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环境恶化的信号,水质的恶化使赤布张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湖了,那是在三江源区啊!有一种联想是惊人的也是可怕的,将来的某一天,长江黄河会不会重复赤布张湖的命运,不再是原来的那条江那条河,假如脉搏不能输送血液,我们的心脏怎么办?雀莫错湖的水量已减少了一半;鄂陵湖的水面降低了近60米,平均每年下降2.3厘米;长江河源地区曲麻莱县县城原有的117眼水井已经干涸了112眼;距鄂陵湖10公里的哈江盐池,在1990年时湖水面积为8.5平方公里,水深近40厘米,到2000年湖水干涸,湖底朝天;星宿海中的龙日错湖在1990时湖水面积为15.3平方公里,星宿海的四个姐妹湖已经消失一半。

  玛多县位于巴颜喀拉山北麓、阿尼玛卿山以西的黄河谷地,是黄河流经之地的第一县,这里山峦起伏,湖泊众多,最负盛名的是扎陵湖、鄂陵湖。20多年前的玛多山清水秀,湿地连绵,草场丰美,以草原畜牧业为经济基础。1980年至1982年,人均占有牲畜为100多头,连续三年蝉联全国人均年收入排名第一县。那时,玛多是青海的骄傲。

  丰收和富裕或者说经济增长,使人迷失了方向,“突破百万牲畜”的口号之下,玛多的草场迅速过载,不堪重负。当时只要来玛多放牧,就无偿提供牛羊、划拨草场,别地的淘金者放牧者纷至沓来,仅玛多县城增加了10多万人口,又有万人“虫草”大军每年涌入玛多仅剩的草场挖掘虫草。20多年带来的变化使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富饶的玛多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风沙蔓延,草场退化,河流干涸。有千湖之县美誉的玛多如今已经名不符实,根据2000年的卫星遥感资料,在玛多,面积大于0.06平方公里的湖泊仅剩了261个,玛多县城15口水井中能打出水的只有6口,黑河乡的居民从几公里之外的河里破冰,将冰块运回来当作饮用水。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环境下,降水减少,加上人为破坏,三江源区的高海拔草地生态系统几近支离破碎,处在崩溃的边缘。

  三江源区的生态变化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为金钱而疯狂的结果是:草地凋敝,家园破坏,从源头发出的教训关乎发展思路、民族兴衰:无论一乡一县一地一国,你都要小心翼翼地接近辉煌。

  三江源还是中国仅有的几处大型陆上野生珍稀动物的栖息地之一,这些曾经陪伴三江源陪伴人类从而使这世界丰富多彩的种群,正面临着一场又一场浩劫,盗猎者横行无阻,栖息地环境恶化,双峰驼喝不到淡水只能喝咸水,为了逃避人类的追杀,不断地退向更加严寒的雪线上……

  追杀藏羚羊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金钱,为了地球上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妇人的装饰。印度克什米尔是全球最大的藏羚羊绒加工制作地,从业人员10万之众,1992年的加工量是2000公斤藏羚羊绒,为此付出生命的是13000只藏羚羊。又根据最新外国通讯社的消息说,“沙图什”的市场需求不减反增,每年只有猎杀2万只以上的藏羚羊,才能满足制造“沙图什”的藏羊绒原料。

  用藏羚羊绒加工的一条“沙图什”,长1米至3米,宽1米至1.5米,重量100克左右,可以从一枚戒指中间穿过,“沙图什”因而有“戒指披肩”之称,在伦敦时装店里其标价通常为11000美元,有的高达4万美元。

  市场这个词,我们并不陌生,至少“沙图什”市场告诉我们:市场有时是血腥的,它和人类自掘坟墓几无差别。

  有的藏羚羊被猎杀、被剥皮了,小羊羔依然紧紧地依在母亲的怀抱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需要貂皮大衣、藏羚羊披肩,除了貂和藏羚羊之外。时尚的万物都是为人类的所谓幸福与时髦而存在,我们为什么不能和藏羚羊分享生命的荣耀?

  有一则数据说,在青藏高原,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间,至少有4万只藏羚羊永久地消失了,有谁为它们敲响丧钟了吗?可是当生命不再广大而美丽,对于走向最后的孤独的人类来说,丧钟不是已经敲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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