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漂》(9)

　　“什么！?为什么？”章杨一听就急了。明年毕业，那意味着自己还要在学校再读一年。实际上，与其说读书不如说做导师的廉价跟班，不但要替导师做科研项目，还要帮导师写学术文章，文章发表时自己的名字永远都排在导师后面。章杨想早点毕业，已经有一个公司打算聘用他，答应帮助他办理工作准证，只等待他学业毕业了。也只有学业毕业，他才能申请OPT 后留学身份， 借机找合适工作，在美国合法工作一年，适机转换身份。

　　他已在新泽西理工呆了六年，去年早该毕业了，但导师要他推迟一个学年。苦于留学身份的限制，为了顺利拿到学位证书，他只好屈就。要不是自己学生身份的制约，按照他的能力，他早就可以工作，拿到高薪职位了。

　　“学位委员会觉得你的论文需要做大量的修改。”拉吉教授淡淡地说。“我还要去开会，你先回去吧。”。

　　章杨从系办公楼出来，有些悻悻，他觉得天空忽然昏暗了很多。这里的秋天通常不是常下雨的，可是看起来今晚会有暴雨降临。

　　傍晚时分，雨果真开始瓢泼起来，天气一下转冷了许多。美国东海岸的秋天似乎特别短暂，刚刚开始似乎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

　　转日早上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有许多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层。真得马上要到寒冷的冬季里吗？章杨心里不踏实，他觉得自己还要找系主任去要求一下。

　　系主任麦克是一个美籍犹太人，四五十岁左右，但头发已经有些谢顶了。看到他，麦克似乎并不知道他是谁。章杨自我介绍一下，麦克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导师。关于你毕业的事情，你需要去和你的导师探讨。”

　　章杨觉得无奈，愤愤地说：“导师不让我毕业，难道我就不可以毕业吗？”

　　麦克耸耸肩，似乎表示无能为力。

　　章杨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走到自己的汽车前，这是一辆很旧的福特车，他花了一千美金买的，平常开起来总是叮当乱响，反正只是代步工具，他并不介意。章杨开了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突然觉得自己很愤怒，他将自己的双手拼命打在方向盘上，车子像受到惊吓一样从喇叭里发出刺耳的鸣叫声。章杨觉得自己的手都打疼了，才停下来。

　　他觉得自己很窝囊，当年考入清华，是多么的荣耀，出国的时候又是多么令人羡慕，谁又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呢？都是这个身份给搞得，如果不是身份的问题，他怎么能这般忍气吞声呢？当初飘洋过海来美国的时候，念头里只有一个留学的概念，只是觉得到了美国一切就好了，哪里会想到这漫长的等身份的过程呢？其实他很想回中国，但是没有混出美国身份来就回中国，他很不甘心。

　　树叶轻轻地从空中飘下来，无声无息地散落在汽车的前车盖上，黄黄地耀眼。如果在北京，这时他早就和几个朋友去香山看红叶了，那是何等的惬意和意气风发。如今却在美国的一个小镇上为自己的毕业发愁，哪里有心情去闲情雅致呢？

　　章杨开动了汽车，慢慢开车回家。他越想越愤怒，车速渐渐加快。到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他冲进家门，抓起电话，拨通了拉吉教授的号码。

　　听到拉吉教授的印度腔英语，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怒地嚷道：“你最好让我马上毕业，否则我和你没完。”他中文想说“我和你没完”，但是英文却说成：“I want to kill you to finish it。”如果直译过来就是“我要把你杀了来结束它”。他说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言不达意，还想再说道歉的话，但是拉吉教授已经把电话撂下了。

　　章杨放下电话，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愤怒只有些许的恐慌了。他不知道拉吉教授会不会就此给他小鞋穿，让他更晚毕业呢？

　　转天一早章杨便去学校，他想找拉吉教授道歉，他不想为自己一时的鲁莽付出什么代价。他刚进系里的大门，便有两个穿制服的白人警察过来，见到他，问到：“你是章杨吗？”

　　章杨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来找他，能有什么事呢？“拉吉教授已经报了警，说你威胁他的人身自由，我们正在找你呢。”两个警察似乎是例行公事：“你需要和我们去警局录口供。”

　　章杨一下有些呆了，这个该死的拉吉教授，真没想到这种事他居然能做得出来。章杨突然觉得很无助，只好跟着那两个警察前往警所。

　　韶逦接到卢怡的电话时，正在纽约SOHO艺术区为自己寻找万圣节的装束呢。所里有几个年轻律师组织了一场万圣节的狂欢聚会，要她一定去，她正在为自己的装扮发愁呢。每年的十一月一日是万圣节，但人们真正狂欢的却是在十月三十一日万圣夜。纽约每年都会有格林威治村万圣节巡游(Greenwich Village Halloween Parade)，这已经是纽约的传统，对于韶逦这样新来的纽约客来讲，什么都是新鲜的。

　　韶逦觉得自己应该在这第一年中好好感受纽约，也算作为自己三年法学院苦行僧生活的一个弥补吧。每年一进十月，纽约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已经开始很有万圣鬼节的气氛了。许多只开一个月的万圣节专卖店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开始营业。

　　繁忙的街道上，处处都悬挂起万圣节稀奇鬼怪的万圣饰物，诱惑人们进入一个因狂欢而暂时忘记一切的古怪世界。很多的南瓜都被掏空了内瓤，并在南瓜皮上雕刻出一个鬼脸的样子，几乎每个店面前都悬挂着一个个南瓜鬼脸。韶逦觉得整个纽约市都笼罩在一种诡秘的氛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让她觉得似乎什么事情要发生。

　　卢怡在电话那边急急地说：“章杨被抓到警所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警所保释他出来吗？”韶逦听了，猛吃一惊，难道这便是心中不安预感的鬼魅事吗？卢怡不会和自己开玩笑吧。章杨是卢怡的初恋，虽然两人早已经分手，而且卢怡刚刚名花有主，但是卢怡和他似乎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概因两人曾经是青梅竹马，从高中就开始早恋，一直到上大学都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韶逦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卢怡大学快毕业时分手，后来两人先后来美国后刚巧都住在纽约附近，也才偶尔见一两次，也许现在更多的似乎只是一种亲情或更多的说不清的一线之念情。卢怡也断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的。

　　“你在曼哈顿哪里？可不可以坐地铁到新泽西的纽瓦克站，我开车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到新泽西纽瓦克警署去？”卢怡依然是风风火火的。韶逦觉得很纳闷，在卢怡口中，章杨是非常优秀出色的，怎么会惹上警署呢。她其实只是在中国见过章杨几次，那还是章杨从北京到天津和卢怡见面的时候，但由于经常听卢怡提起，感觉自己似乎对他很熟悉了。

　　韶逦已经没有心思购物，由于考试和工作，她逛街的时间倒是很少，对纽约还不是太熟悉，不过由于纽约中国城就在下城，周围紧挨着SOHO和华尔街，她是来过几次的，相对来讲对周边还是知晓的。从SOHO走到世贸地铁站并不是太远，然后她坐上前往新泽西的地铁，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纽瓦克站。

　　走出站台，她静静地站在秋风中，等了一小会儿，卢怡的车便到了。卢怡的家并不在曼哈顿，而是在新泽西州的新港(Newport) 小镇，和曼哈顿隔河相望，坐地铁去位于曼哈顿下城的世贸大楼上班也就十五分钟。卢怡平常上班都是坐地铁而不开车的，但是回到新泽西的家，有辆车在新泽西州还是很方便的，从新港小镇开车到纽瓦克大约要十分钟。韶逦第一次意识到卢怡和章杨住得这么近。

　　“到底怎么回事？” 韶逦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前几天接到章杨的电话，他情绪非常不稳定说要和谁拼了，我劝导他了几次。他还不想让外人知道。没想到刚才又接到章杨的电话，说他被警察抓了，这是警署允许他打的第一个电话，具体情况电话里不好说。我一个人心里没有底，就急忙给你打了一个电话，好歹你是个律师。”

　　“我只是有纽约州律师执照，在新泽西州是没有用的，不过先看看情况再说。”韶逦知道自己并不可以做章杨的律师，但是作为朋友她觉得有义务来给卢怡和章杨一些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