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漂》(5)

　　韶逦一下子很恼火，这个房东，假惺惺的，一句“对不起”似乎就可以把她打发了。她平常是不怎么爱生气的，这次有些例外，她在电话中很高声地嚷道：“You picked the wrong Chinese girl at wrong time to mess with. I just spent sixteen hours a day for three straight months memorizing twenty distinct areas of the law, and analyzing, answering and stressing over eight gazillions legal fact patterns and test questions. I am a walking legal encyclopedia. I am not to be fucked with.  Send me my deposit immediately, or I will materialize in Philadelphia and file a lawsuit against you on the very day I am admitted to the bar。

　　韶逦一口气说完这些英文，觉得自己的面颊都火辣辣了，整身血液集中在头顶，有些窒息的感觉。她还没有等到房东回答，便把电话挂断了。她不想再听房东的解释，如果房东识抬举，应该乖乖地将押金寄过来，因为按照韶逦现在对法律知识的理解，自己胜算把握是极大的，房东最好不要惹她，否则不但会花上一笔可能超过押金的诉讼费和律师费，到最后还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韶逦的英文原话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你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来惹怒一个非一般的中国女孩，我刚刚在过去的两个月内每天花十六个小时来记忆二十多个专项的法规，分析回答成千上万的法律案例模式和测试问题。我现在是一部行走的法律百科全书，你他妈的最好不要惹我，赶快把押金给我寄来，否则我会在我加入律师公会的第一天降临在费城，把你告上法庭。”

　　这不是平常的韶逦，这是一个刚刚考过律师资格考试一个浑身都长着诉讼细胞像刺猬一样的美国小律师。韶逦想象着自己井喷的样子，想着自己第一次用英文来骂人，窃窃地笑了，这也许并不是一生中唯一，但一定是值得记忆的一次了。

　　韶逦在一个星期后接到了房东的支票，全额押金款。韶逦买了意大利皮萨饼，请全部门的同事吃免费午餐。同事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她缘何喜来。她没有讲房东的事，只说是预祝她考试过关，心中更觉得是庆祝自己一种新生命的开始。

　　转眼是纽约的秋季了。夏末秋初换季时节，是韶逦一年中最爱之季。树叶都开始转成金黄了，唯有枫叶绚丽起来，通红通红的，耀人的眼。这是她在纽约的第一个秋天，也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秋季。马上便是千禧夜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一世纪了。原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当天气渐渐转凉，接近的冬天时候突然便感到一个新世纪的临近。韶逦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以为到了二十一世纪世界便实现共产主义了，那时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来美国，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纽约当律师。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早上起来的时候，韶逦便接到一个电话，是在辅导班的同学露茜打来的，告诉她纽约州的律师公会已经将考试结果在公会的网站上公布了，可以上网去查自己是否通过了考试。其实是一个结果。一个应该早有答案的结果，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当真正要去求得答案的时候，还是忐忑不安的。韶逦漫不经心地上网，在纽约州律师公会的网上查找自己律师资格的结果，只有很简单的一个词：“通过(PASS)”。没有具体分数，没有说明，一切就像她的职业：准确而追随规章循规蹈矩。她一直都是充满信心的。早已期待她通过纽约州的律师资格考试，然后申请被通过，正式成为纽约州律师公会一员。这一天如她所愿终于来临了。

　　走进办公室，韶逦感觉神清气爽。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上司尼克律师便走了进来。“逦，你去艾瑞律师办公室一下，所里想帮你申请就业准证，这样你就可以在所里长期任职了。”尼克律师总是叫她名字中的“逦”字发音，因为同美国音Lee的发音一样比较容易发音，每个人似乎在所里都这么叫她，她已经习惯了。所里一定非常关注她的考试成绩来着，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艾瑞律师是所里移民法部门的主管。韶逦所里的移民法部门帮助很多客户申请在美国的永久居民身份(绿卡)和公民入籍事宜，但他们服务的客户是一些上流之类特殊人士，包括外国投资商大企业家、外国的名演员知名艺术人才和体育名人，甚至包括在美国寻求庇护的一些国家流亡领袖。概因本身就是在美的外国人，韶逦对移民法似孩童般好奇，兴致极浓，但因不是自己的工作专业，并没怎么研究。

　　走进艾瑞律师的办公室，艾瑞律师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申请表格，请韶逦签名。韶逦看着那些表格，上面打印着自己的信息和律师楼的资料，她的职业一栏填着“律师”。

　　“我明天就会给美国移民局寄过去，我们应该通常一两个月就会有消息，你的正式的工作准证H1-B开始时间是十月一日”。艾瑞律师又续道：“你很出色，所里的合伙人都很欣赏你的工作。” 所里几百名律师，她只认识自己部门的十几个人，不知道艾瑞律师口中的合伙人们都指什么人。

　　但公司的背景还是略知的。这间律师所最早是三位律师福克斯博士、威廉姆斯和帕克博士几十年前创建的，所以称为福克斯威廉姆斯帕克律师事务所，后来加入了一些小的律师合伙人，但大老板只有这三位，韶逦一位都没有见到过，因为不是同一个部门的，而且自己也不对他们汇报，况且他们也不常来律师楼，所以面貌都不曾见过。据说这三位创始人都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

　　韶逦暗自寻思，觉得侥幸。可以讲两种语言，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专长，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会讲中文，是不是还会在这所律师楼工作。韶逦对艾瑞律师笑笑，再谢过她，慢慢踱回自己的空间。

　　一天都有些澎湃，遥谢祖国。好难得自己讲两种语言，尤其一种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另一种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语言。

　　第三章 探纳斯达克远烦躁  会中国客人追浮名     

　　这天韶逦特别早到所里半个时辰，并不是因所里帮她申请工作准证了，就要多表现些，主要是因得知当天要有一位远客来律师楼和她会面，她想早做些准备。

　　她其实自从考过律师执照以后，都是早出晚归，每天提前到所里，就像她以前在北京外交部养成的习惯一样，喜欢在别人正式开始工作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做好一天的准备工作。

　　其实在大律师楼做律师是每天都要算自己的时间的，因为律师要按照自己每天工作的小时数向所里报告，然后律师事务所再向他们工作的客户寄帐单收费。她还只是一个初级的律师，但就是这样，因为她所在的律师楼名声在外，她的工作，律师所每小时要收取客户两百七十五美元的律师费。当然所里不可能付给她每小时两百七十五美元，如果按照她的年薪是十二万美金的话，那么所里付给她的不过是每个小时六十多美元。其实律师楼就是要这些律师们工作，赚这个差额，律师们工作的时间越多，给律师楼赚的律师费就越多。当然，律师楼有很多花销，尤其是要有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在曼哈顿，这些都是要烧钱的。但是她的加班时间律师楼是不付费给她的，也许年终有分红，这些都不是韶逦关心的，她唯一关心的是怎样将自己的文件做到最好。面包会有的，结果会现的。

　　韶逦最不喜欢的就是每天要记下自己在某个客户的文件上花了多少时间，当记下她每天的工作时间单时，总觉得自己就像给律师楼赚钱的一部机器，而不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律师。她忽然就想起来在中国学过的政治课本里说的剩余价值，自己的剩余价值都被律师楼这个资本家给赚走了。有时她想等自己有了绿卡了，一定要开自己的律师楼，这样自己就不用每天记下工作时间单表了。不过这个想法就像白驹过隙一纵即逝，毕竟工作还是有爱的，也知道如果没有任何背景和客户来源便开自己的律师楼是有很多风险的。不知为什么在她心底总觉得自己可能会离开这个律师楼，回到费城去，毕竟自己要去还一个人的梦债，虽然还不知道何日是归期。

　　来的这位客人是从祖国而至，是一位来和她讨论其公司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文件的企业总裁。尼克律师是这个项目的的律师总领，韶逦是主要文件书写人，尽管所有的企业文件都有翻译件，然似乎很多时候总是言不达意，且有时尼克律师还是对企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韶逦便直接和公司的高层联系，得到中文第一手的资料，然后直接用英文写入上市报告文件中。

　　所有上市企业的高管的个人资料都是要公开的，韶逦要将这些个人简历记入文件中，韶逦在做这个叫做耀佳传媒企业的公司文件时就有很多疑问，她不负责企业的财务报表方面的文件，有另外的律师整理那些文件，她要做的是介绍企业背景方面的文件。她对此企业此前并未听说过，但对公司高层主管中的一位是有闻的。主管名叫刘晨嘉，曾在中国是一位红极一时的演员，不知为何下海做企业了，是公司董事长，总裁为徐达伟，则是她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