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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漂》(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31日15:4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胡曼荻

  “是,好几年没回北京了。不知天安门广场是不是还那么拥挤。”韶逦说着,有些觉得在说废话,只是为了不让场面冷清下来。

  “那还用说,北京人多!你不会想到在这里遇到我吧。”陛德问道。“我回美国后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也没人用那个BP机了,都没有找到你,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你。”

  “是,很意外,这是你家吗?”韶逦这才想到,这么重要的问题,自己都忘了问。

  “也是也不是。是我借的地方。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陛德回答到。

  “借的,不是租的?”韶逦问。

  “哦,是借的,我租不起。住在这栋楼里的,非富则贵,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小记者。”

  “你现在做记者吗?在哪里?”记者是韶逦小时候向往的几个职业之一,她一直以为做记者可以满天下跑,是很刺激的工作。听到陛德做自己所向往的职业,一下很兴奋。

  “傻姑娘,不是所有记者都是你想得那么有趣。”陛德感受到了她的兴奋,不紧不慢地说。他居然用汉语叫她傻姑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大家也许都认为她聪明。韶逦反而觉得他叫得不离谱。

  “你怎么会认识我们所里的律师呢?”韶逦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感到很好奇。她觉得这个晚上有些太诡秘了,就像万圣节面具后,似乎有无数的秘密。

  “没什么,认识就认识了,天下原本就是一体的,只是碰巧遇上了,就认识了,碰巧我就借这么大的地方,可以再转借出去。”陛德忽哲理起来,禅是禅非。

  韶逦没有再问下去,如果陛德不愿告诉她所有答案,她并不觉得自己再问下去有什么意义。如果陛德愿意告诉她,那么一切自然会有答案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她有时觉得自己很感性,又觉得非常理性,这难道便是学法律的缘故吗?什么都要有个逻辑。

  “以后慢慢跟你说,今天是故人相见,我们要好好聊聊。”陛德看着姬韶逦似乎满脑门子的问题,便急忙地说。“可以把脸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吗?”陛德说着,又一把把自己的脸谱摘下来:“这个脸谱,原本是离开北京时朋友送的,以为没有用的,今天我灵机一动,想带上让大家看看我在中国的斩获,没想到天下之大,居然有人和我的想法一致。哈哈,看来我们俩还有很多一样的想法呢。”

  韶逦迟疑一下,觉得自己的红脸已经复常,把脸谱一点点移下来,她觉得戴这个脸谱太久,也需透透气了。

  “果真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陛德端详着她,点点头说着,他刚才不是还说快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怎么现在又说一点都没有变呢?韶逦忽觉得很温暖。

  深秋入夜,天却出奇得暖和。他们趴在阳台栏杆上,观着楼下时代广场走来走去的行人,聊起来以前在北京的各自生活,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也有时候,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下面,什么也不说,让空气窒息到心扉,意会而不可言传。处了很久,其实两人在生命中交叉的时段也不过是那个在北京的早上而已,再见时却有相见恨晚之共鸣。

  有人来敲阳台玻璃门,是肯特。“嘿,陛德,有客人要离开了。”

  “有那么晚吗?”陛德喃喃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送完客人就来。”陛德似乎和韶逦还有很多话说。

  “肯特,你要回去吗?我和你一起回去。”韶逦问肯特。

  “你不必着急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陛德急忙对韶逦说。

  “我明天还有很多卷宗要看,很多文件要写,还是不要呆得太晚。我们来日方长。”韶逦觉得还是早点回家好,这个晚上太奇妙,她要回去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也留下更多的幻想。更多的,她想问问肯特,到底他和陛德是怎么相识的。

  陛德看她坚持,还有很多客人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需要他招呼,只好点点头说:“那你要接我的电话,不要像在北京那样又消失了。”陛德意味深长地说。

  “不会。”韶逦回笑,和肯特一起走出了陛德的公寓。

  “肯特,你怎么和陛德认识的?我们所的派对为什么会在他的家里呢?”韶逦一股脑地问,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积存了一个晚上,折磨得她有些不能安宁。

  “陛德没有告诉你吗?”肯特有些吃惊:“我看你们聊了那么久。”

  “没有啊,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讲出来。”

  “如果他不要告诉你,你就不要再问我了。”肯特笑笑,故意卖乖一样,用律师的绕口舌讲着话。他原本对自己的暧昧不知到哪里去了,变得非常公事公办。

  韶逦有些气得牙咬咬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不说就算了,总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的。韶逦这样想着,才发现已经到家门口了。原来自己住的地方离陛德的寓所很近的,也许就十几条大街。纽约说起来很大,可是有时又是那么小。这一晚的见面真是有些恍惚,不像真实发生一般,深秋菊梦。

  韶逦踩进家门,就接到陛德的电话:“嘿,你感恩节在哪里过?”

  啊,刚过完万圣节,就要过感恩节了吗?最少还要三个星期吧。韶逦从来没有这些节日的概念。已在美国三年多,除了中国的春节过年,在美国过感恩节和圣诞节都没有感觉的。她还记得好像感恩节都是在家里休息,圣诞节去中国城吃饭,因为除了中国餐馆开门,其他的店都关了。好像只有中国春节过年才参加朋友的聚会。这便是在美国的生活了。她有时更觉得自己在美国是一个过客,根本没有融入美国的骨髓中。想想蛮有意思,虽然在美国,吃的还是中国餐食多,关心的新闻和人物还是中国的,和美国人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境地。自己和美国人讲中国的知名人物和电影,他们不晓得,美国人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也不是自己关心和有兴趣斗嘴的。

  “我还不知道,应该是在家里放松一下吧。好像我过去三年都是这样过的。”

  “这么惨啊。有没有吃过感恩节的火鸡大餐啊?”陛德取笑她。

  “还没有。”韶逦老实地说。倒是以前有美国同学和她在费城的美国教母邀请她到家里过感恩节,但她都平时学业太忙,好不容易有一天的休假时间,还不如在家养息,便给推掉了,最后的结果都是感恩节的时候她在家吃方便面。

  “很可怜。今年我带你去吃一顿正宗的感恩大餐怎么样?”

  “去哪里呢?”韶逦好奇。

  “去我爷爷家,他的家在纽约郊区的一个小镇Scarsdale上。”

  “Scarsdale(斯卡斯代尔)?”韶逦不知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纽约近郊一个出名小镇,此小镇知名概因很多专业和有名望的人士都住在那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似乎律师所里的几个董事都住在那里。“知道了。让我想想,明天答复你。”

  “好吧。不要让我失望。”陛德不情愿地将电话挂断了。

  这一夜,韶逦睡得很沉,但是好像又做了很多梦。醒来时她似乎不再觉得自己是一棵浮萍了。若根若雨在大苹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踏实,而不像以前一样总觉得在四处飘零,只因在这个城市里相遇一人,思慕相互,朝暮便骤然变更。

  韶逦第二天走进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份通知,是所里关于律师楼圣诞的安排,所里要在中央公园的荅温绿色饭店(Tarvern on the green)开圣诞晚宴,请所里的全体律师出席,每个人可以带自己的家人或朋友前往。

  韶逦看着这份通知,想着自己要不要给卢怡打个电话,问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去呢,但是她刚拿起电话,便接到一个电话。她其实一整夜的梦都和这个电话有关。

  “嘿,小不点(tiny),你想好了吗?”陛德打过来的。真奇怪,他不叫自己的名字。只叫自己“嘿”或“小不点”,好像她没有名字似的。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很小吗?

  “想好什么了?”韶逦知道自己明白他在说什么,故意问他。

  “要不要吃感恩大餐呀?”

  “如果我不答应你,那么你会一直问下去吗?”

  “不知道,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很绕的话,陛德的中文虚实几何?

  “我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你可以和我去参加我们所里的圣诞晚宴吗?”韶逦脱口而出这句话,让自己都觉得很震惊。很害怕孤独而要拉上一个人去参加所里的晚宴吗?

  “啊,这个?”韶逦听到陛德的犹豫。自己原来以为陛德会很快答应的,没想到他如此迟疑,彼此心感可能并不是一样的。

  “如果不方面就算了。”韶逦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要求多许。缘何觉得对陛德这般熟悉,以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呢?其实和陛德的见面屈指可数,对陛德也不过是雾里看花。陛德和所里的律师为什么都很熟悉呢?既然熟悉,却还不愿意和自己参加所里的晚宴呢?一股脑的问题涌上来,折磨得神经疼。每个问题都要像律师一样分析问题究得逻辑有答案吗?

  “不是,不是。我去。”陛德有些着急。“先去我爷爷家吃感恩大餐吧,我昨晚都和爷爷奶奶说了,他们都很期待你去呢。我一定和你去你们所里在Tarvern on the green的圣诞晚宴”。陛德一着急,不讲中文了,噼里啪啦讲了一堆英文出来。

  韶逦暗暗怯意:自己并没有告诉陛德在哪里举行圣诞晚宴,他怎么都知道呢?不管了,似乎自己对这个陛德有太多的疑问,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这些疑惑都会得到解答。似乎对他毫无顾忌,觉得可以完全相信他,这会不会伤害自己呢?她不愿想太多了,有时对自己总是那么理性地分析问题很生气,为什么就不能感性地思考一下问题,跟着感觉走呢?她决定不再让这些烦恼牵动神经。既然已经答应陛德,就安静地等待感恩节的来临吧。

  “我最近要出国一趟,是原来就计划好的,真希望我能推掉,但是我保证在感恩节之前回来。”陛德有些不情愿地说着。韶逦觉得好笑,这个陛德好像和自己汇报工作似的,其实他去哪里不去哪里,自己真的很在意吗?突然觉得有根神经似乎在心里揪起似的,说不出来的紧张。

  “时间会很快过去的。”她像对陛德说,又像是对自己的劝慰。

  似乎一进十一月,美国人就开始为感恩节和圣诞节忙活了,连商店的音乐都全部换上了节日的音乐,大街小巷都换成了圣诞节的装饰,这真是一个节日的纽约,连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喜洋洋的。韶逦每天走过纽约的小巷小道,都觉得被感染了,开始期望感恩节的到来了。

  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是感恩节。韶逦以前一直都以为感恩节是西方国家的节日,到了美国之后才知道感恩节是北美独创的一个节日,也是美国人合家欢聚的节日,很有些中国人过中秋节一样,要全家在一起过,很热闹。刚来的时候韶逦很纳闷为什么同学在感恩节的时候都回家了,学校也要放假,查了资料,才知感恩节和早期美国历史息息相关。

  据说在一六二零年,英国一批主张改革的异教徒远渡重洋来美国追逐自由,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漂泊了六十五天后于十一月终在美东海岸登陆。彼时美国还是一片荒凉未开垦的处女之地,火鸡和其他野生动物随处可见。在寒冬来到陌生之壤并缺衣少食,恶劣周遭威胁着那些逐梦人的生命。在生死攸关之际,土著印第安人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并帮之在美国开建立自己的家园。为感谢在危难之时帮助和支援过他们的印第安人,那英国人于是在是年同期,将猎获的火鸡制成美味佳肴,盛情款待印第安人并一起歌舞庆祝。后总统林肯宣布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为感恩节。感恩节从此成美国官方假日。

  来美后韶逦每年享受着感恩节假期的空闲时间,却没有真正在美国人家里过一个感恩节。她有些企盼感恩节的来临。盼望也许还有别样原因。

  艾瑞律师似乎对她绿卡申请的认真度比她自己还高,几乎每一步都告诉她绿卡的进展情况。由于公司广告登出后几乎没有人来应聘,马上就可以向劳工部递交劳工证的申请了,如果劳工证批下来,那么她就可以提交正式的绿卡申请转换身份。艾瑞律师说因为有一段的等候时间,那么她的劳工证申请被批准最快也要等到感恩节之后。

  那么就让感恩节盈盈而来。

  日子的等候总是让人觉得一切变得缓慢。不经意间时光如梭,有时当期待一个时刻光临,日月似停滞不前度日如年。也许,祖先们有知,早将节日选择在漫长的冬季,冬日总似漫长而寒冷,有了节日的追逐,天地日月便涵义不同。祖先们都有同一个想法,美国也好,中国也罢,新的一年都是在冬季,只是远祖们并不知地球还有南半边,那里的季节便在现代中反向,不知最早生活在南半球的土著人是否也将那里的节日定在冬天。韶逦觉得总是想得太多,就像幼时总是为书中的人物而悲而喜,现在更多的理性分析而不是感性的情动。这是做律师的并发症吗?

  陛德期间打来了几次电话,但每次都是匆匆的,似乎不太方便讲话似的,只是告诉她他在美国之外,什么地方并没有讲。

  韶逦心中最软的神经被触动,他又会像在北京一样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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