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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情》(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0日15: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远江

  刘耕耘能放弃休息时间给他帮忙,让天客叔公甚感欣慰。有时他的大儿子也会去给他当帮手,但父子俩总是合不来,说也说不拢,要不了多长时间,天客叔公准把他的大儿子骂得狗血喷头而去。他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不仅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每况愈下,还因为他的撑船技术差不多撵上了自己。每当这时坐船的人就会说,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天生就是撑船的好把式。天客叔公对于此样的“赞誉”并不领情,他总是不予理睬,他不爱听别人把他儿子和撑船联系在一起。他希望儿子有别的出路。所以一气之下就不许儿子再去给他丢人现眼了。

  刚刚走上新的“工作岗位”的刘耕耘,显得极为卖力,往返几趟下来,便累得他满头大汗。逢上没渡客了,船就靠在岸边“守望”着客人来。他把汗衫扒了,光着膀子坐在船头休息。倔强的阳光洒在他健康的肌肤上,泛着一道道充满力感的光泽。从水面上吹起的阵阵江风,让他舒服得张大着嘴去“吸纳”它们。风儿还吹来了岸边沙滩上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他们赤条条地时而在沙滩上打闹,时而又相互追逐着跑至浅水滩嬉戏,没有谁能够“偷走”属于他们的欢乐。刘耕耘循声望去,从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身影,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深深地记得发生在小学二年级那年的一幕。

  一个炎热的午后,他和同班的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偷偷去汀江步潭塘游泳,水深的地方他们这些小孩家自然不敢“逞强”的,只能在岸边儿水浅处学做些“狗爬式”动作。那里是村边一处不错的游泳好去处,夏季劳作后的傍晚时分,村里的许多男女老少都去那里游泳。步潭塘水质清凉,像刚涌出的山泉一样,水深处波澜不兴。一眼看过去,水面碧绿碧绿的,让人忍不住想躬身掬一把解渴。正当他们“游得”兴起时,语文老师赖马花“从天而降”,将他们的衣服和书包一股脑儿全抱走了。小伙伴们顿时没了兴致,光着小身体面面相觑。这时有几人开始哭鼻子了,他们拖着哭腔,把老师赖马花骂做“赖麻花”,说是可以吃的麻花。事后,那些偷去游泳的顽皮孩子被叫站成一排,赖马花老师手持开衩的竹板挨个抽打他们的小手掌,以示处罚。有一个孩子被打急了,就哭喊着叫嚷道,你自己也光屁股在河里洗过澡。赖马花是刚从师范院校分配来的年轻姑娘,惊闻此言就逼问他是听谁说的,那孩子见老师真生气了心里害怕,就口无遮拦地说是刘叫花——刘耕耘改名前叫刘叫花——说的。她听后松了一口气,谁都不打了,只是单独把刘叫花“请”进了办公室……

  刘耕耘现在都还对赖马花老师当年在水中“浪里白条”的自由身姿记忆犹新,他至今还记得,他当时手执一根小树枝沿着江岸追赶一群叫不出名儿的小鱼,突见偏僻的江中只有赖马花老师一人在游泳,于是他赶紧藏到暗处。她游泳时和小孩子们一样不穿衣服,她游泳的地方水很深,但她却浮沉自如,长长的发丝被江水撩拨得比岸边的柳条儿还柔顺,水性好得似条“美人鱼”,令在暗处无意中“偷窥”的刘耕耘敬佩不已,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项本领那该有多神气啊。不过,如今回想当年因淘气给老师带去的“麻烦”,就不由感到深深的歉疚。

  正当刘耕耘沉浸于过往年少无知的自责之际,突然,船体剧烈地晃动着,好像同时有多人跳上了船,由此激起的星星点点的水沫儿落了刘耕耘一身。他知道又该忙活了,就埋头操起了竹篙整装待发,随着天客叔公“启船喽”的一声吆喝,及他手中竹篙在岸垛儿轻轻一点,船身就听话地缓缓离岸而去。当船行进到江心的时候,水深了许多,行船较先前轻松了不少。刘耕耘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老围着自己转悠,就忍不住朝坐船的客人瞥了一眼,他这一看非同小可,惊得他差点把竹篙仍江里去。他万万想不到,上船的几人中会有俞天香,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船行了半程了才发现人家。俞天香见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先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脚开始往他身边挪。她说,你怎么在这里撑船?我去我姑妈家正巧从这里经过。她说话的时候没敢瞧他,眼神飘忽地目视波光粼粼的江水。但尽管如此,光着上身的刘耕耘还是让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浮现,像是被晚霞映照了一般。刘耕耘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思,他放下竹篙把汗衫穿好了才说,给我天客叔公帮忙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俞天香“噢”了一声,接下来是一阵双方都无所倚仗的沉默。船靠岸了,客人们都蓄势等待,只等船身一稳,便相继跳上岸去。

  俞天香没有上岸,她说,我有一件东西落家里了,又得劳神你们专为我一人撑一趟了。于是船又开始掉头回转对岸。要在往常,船上仅一人一般是不急着行船的,往往至少要凑够了三五人才行。可今天的情形自然另当别论。俞天香倾斜着身体倚靠在船舷上。江面上有成群的白鹭在展翅飞翔,它们飞得很低,半是戏水,半是洗澡。白鹭不畏生,有几只从水面飞起的白鹭直接降落在俞天香身旁的船舷上。它们抖展开羽翼,好摆脱水珠的纠缠,顺便接受阳光的曝晒。俞天香很喜欢它们,她的手轻轻地绕到它们身后去抚摸它们细长白净的羽毛。白鹭似乎毫不畏惧,它们要么置之不理,要么谦虚地退让几步。

  在当地,人们对待白鹭和对待燕子一样,普遍把它们都看成益鸟。在当地的客家民宅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有很多燕子在厅堂的横梁上筑巢。它们时常会冷不丁地抛下排泄物,这些排泄物大多时候是吧唧吧唧地倾泻在地面上,也有时候会悄无声息地落到主人的头上。但主人们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它们,因为当他们看到“燕子妈妈“捉回害虫喂给它们牙黄未褪的“小宝宝”吃的时候,主人都会露出友好宽容的微笑。其实,像燕子之类的小鸟着实值得尊重,据国际研究人员新近通过高科技手段跟踪监测得知,它们在迁徙过程中最快可日飞千里,是名副其实的“神行太保”,这一飞行速度与大体积鸟类不相上下。当然,当地淳朴友善的村民自然不知道这些知识。

  而白鹭在当地充当的却是”安全报警器“的作用。每当汀江汛期来临时,如果白鹭始终贴着水面飞翔,或是在低空平静地上下翻飞,那说明水位不会太高,基本无险情担忧。如若白鹭总保持在高空飞翔,而且打乱了恬静的飞翔态势,那表明今年的水位将会高涨,形势不容乐观,看到这种用肢体完成的“善意宣言”,人们就会早早地做好积极的抗洪准备。白鹭的汛期“预报”准确率非常之高,当地客家人这种千百年来累积下的生活经验,使得白鹭当之无愧地成为当地百姓的抗洪“友军”。

  刘耕耘见俞天香轻手轻脚的对白鹭喜爱有加,就没话找话,说原来白鹭也不怕生人的。其实他明明知道,有时就是用竹篙去捅白鹭,它都会不为所动的。俞天香轻声说,它当然不用怕了,它大概也能感觉到我们不会伤害它的,倒是我怕把它们给吓跑了。刘耕耘听了就给逗乐了。两人于是围绕白鹭乐此不疲你来我往地进行试探性的沟通,双方似乎找准了白鹭这一绝佳的传情介质,都想趁热打铁地“敲定”早已有之的爱慕之情。很快,他们的话题从白鹭身上绕了出来。刘耕耘说,你姑妈是谁?

  俞天香说,人称酒娘的便是。

  刘耕耘说,噢,知道了,就是住竹头山下,屋后有一高高土岗的那人家。她家一年四季都酒香馥郁,村里人想喝酒了随时都能从她家打回酒来。对了,你去你姑妈家还得从我家门口经过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是吗?俞天香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我以前不怎么去她家,有好事了才去的,都是她去镇上赶集时顺路去我家看看。这是他们“相识”一年来,首次促成的像样对话。如果说客船是磁场的话,那么,他们彼此更像强力“磁铁”,把对方牢牢吸附在自己身边。

  俞天香去而复返回到船上的时候,刘耕耘并没看到她手里多了什么东西。也许是“金银细软”外人无从看见,也许根本就没落下什么东西,刘耕耘自以为是地琢磨开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俞天香在这个暑假成了渡船的常客,他俩的关系自此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每当休船候客的时候,天客叔公就会拿刘耕耘寻开心,说那女娃娃喜欢你哩!看你时眼神儿都不一样,定定的,深深的。刘耕耘辩解说,哪有什么不一样呀,我们是同学,好同学,说完不容分说抡起竹篙去一下下杵皱原本舒展的流水,而规律漾起的波纹之间,间歇映照出刘耕耘舒展的面容。天客叔公狡黠地笑了,他飞快地卷上纸烟,然后眯着眼在呛鼻的烟雾中静候下一拨船客的到来。

  又是一个新学年开始了。刘耕耘搬到了俞天香家里住。他住的房子是俞天香家用来出租的。他自己自然没这个闲钱派作租金,是俞天香硬塞给他的,只不过通过他从俞天香爷爷的手里把房子租了出来,也就是说房子是白住的。但刘耕耘起初并不同意这样做,他觉得无端欠下个人情,不值当。可俞天香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自我,她说,你时常就着萤火一样的灯光看书,恐怕双脚还没迈进大学门,眼神就不好使了。而我家的电灯亮到多晚都可以的。刘耕耘则说,我的眼睛不碍事,我经常锻炼,应该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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