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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情》(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0日15: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远江

  七 劳燕分飞

  经历了这一情感“劫难”后,俞天香成天以泪洗面不思茶饭。没几日,她的形容就较之前憔悴了许多。她爷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几次干脆就想松口成全他们算了,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是有顾虑的,担心结下了这门要过饭的穷亲戚会遭人耻笑。另外他还怀疑刘耕耘不是真心对他孙女好,认为他是盯上了她家的钱,说不定升大学的钱还指望着她家给出呢。所以他和孙女的关系仍旧处于“剑拔弩张”的态势中。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俞天香的情绪有所缓和。但由于她的分数正好落在最低录取线的安全边际一侧,且考虑到录取名额所限,还有位同分数的考生同她展开竞争呢。她不敢掉以轻心,在和家里缓解紧张关系的同时,也不忘给家人撂下话说,有一位考生和我一个分数,但他是复读生,我是应届生,而且我没有明显的偏科拖后腿的现象,并且也有像语文、政治这样的拔尖科目,要是这样都会被人挤下来,那我就不上大学了。不过,她爷爷可不会听从她的安排。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在他们关系尚未闹僵之前,孙女对他可说是百依百顺无话不说,他因此得知她和刘耕耘报的是同一所大学,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可谓天赐良机兵不血刃,他又怎么会去替她争取?于是他把此种利害关系在电话中告知了儿媳,起初她不同意,说无论如何还是孩子的前途要紧,如果第一志愿能上,为什么要去上第二志愿呢?但在她爷爷的反复游说下,她母亲总算想通了,并和她爷爷有了同样的担忧,认为俞天香还在家里就和刘耕耘的关系那样亲密,要是去了异地上学,两人还在同一所大学,指不定会捅出什么娄子来呢,弄不好被校方开除了,岂不是白白培养了那么多年?这是有先例的,她在报纸上看到过此类报道。因此她母亲主动选择了放弃竞争。

  结果可想而知,俞天香被第二志愿录取了。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她欲哭无泪。她心想,这下彻底完了,人家本来就误会了我的意思,要是就此各自西东,将来还会有好结果吗?想到此,她立时感觉天旋地转,风云为之色变。她勉强稳住了情绪,说她不想上大学了,并有意当着她爷爷的面,硬要把通知书给撕掉。她爷爷自然不会让她由着性子来,拼着老命把通知书完好无损地护了下来。

  俞天香的姑妈听说了这事,就为自己的侄女鸣不平,觉得这一切都是刘耕耘惹的祸。这位村中出了名的“米酒大王”心中憋气,在村里和刘耕耘的母亲“狭路相逢”后瞬时爆发了出来,她双手叉腰说,你家叫花是个十足的大骗子,想骗个人财两得,却又没那本事,到头来害得我们天香又是寻死又是撕通知书的,到底有人管没有?刘耕耘的母亲是个息事宁人的人,她知道儿子已经因为“落数”的事伤了元气了,就没敢再揽事,她头一低从对方身边绕了过去。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酒娘见对方还算识好歹,就没辙了。她顺路去了俞天香家。她爷爷见真正的“救兵”来了,惴惴不安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天香听她姑妈的。果不其然,她姑妈一出手,事情果然有了转机。她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别人是考上了大学没条件挠破头皮都要想法子上,而你呢,有这条件却还不想上。我可告诉你啊,人家叫花可是考上了所好大学,听说上学的钱也已经凑齐了,你要是不争气,他将来就是有心跟你好,又怎么会稀罕回来娶个村姑?一语惊醒梦中人,俞天香果真被说动了,破涕为笑地接纳了她姑妈的观点,她浅浅的略带羞涩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叫“未来”的地方,因为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他只是一时赌气,迟早会回来找她的。

  八 不败而败

  曾几何时,考大学成了刘耕耘唯一的梦想,也是全家人赋予他的梦想。但当他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原先描绘的美好蓝图像缤纷的肥皂泡一样在阳光下灿烂着逐一破灭了。这和考前的情形大相径庭。考前,他母亲没少往水口庵去,为的就是在妈祖面前许愿保佑他考出好的分数。而如今,面对数千元的学费,他母亲形容枯槁欲哭无泪。因为这个数目对他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痛定思痛,他母亲决定去借。她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还说不能死爱面子活受罪。总之她是铁定了心意要去借,他母亲不会写字,她说一家,刘耕耘写一家。母亲让他把她认为和他们家邻里关系比较好,同时又可能有余钱出借的人家一一写到纸上,然后领着他挨家挨户去借。路上他母亲扬着脸对他说,别不好意思,考上了大学借钱不丢人,要是考不上,纵使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是直不起腰来的!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感到很难为情。那一刻,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甚至不如他目不识丁的母亲坚强。他看着母亲从容的步伐敬意油然而生。去的人家中,有愿意借的,也有不愿借的。愿意借的有愿意借的道理,不愿借的有不愿借的理由。愿意借的人家觉着有史以来村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应该支持,但受限于能力只能略表心意;不愿借的人家虽然家里殷实有可观的余钱备不时之需,但都提防他家太穷,怕钱一旦借出去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回来,所以只是表面上向他母亲道贺,说不是不愿借,事实是他们自己都缺钱花,还想跟别人家借呢……

  北来叔公家也没借给他们。他母亲一开始是打算去他家借的,但北来叔公自己主动到他家来,说不能在他手上断送了孩子的前程,打算给他家盘500元出来,还说是跟三娣叔婆商量好的。他母亲这才安心地领着他上门借的,但不曾想当家的三娣叔婆横生枝节当场就反悔了,她说,跟我借钱?门都没有。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借你们钱了?他母亲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北来叔公接过话茬骂道,你这死老婆子,自己“拉”出来的话却又自己吃回去了,你怎么不早点死呢你?娶到你这样的老婆,算我瞎了眼了!三娣叔婆振振有词,说,明知是一老鼠洞,你却硬要把钱往里塞,不啃你的,啃谁的?两人争执不下大打出手,他母亲急忙把他们拉开,说要是因我家的事让你们打出什么好歹来,那才是造孽呢。于是他母亲对北来叔公说,手头不方便就算了,家庭和睦最要紧。再说钱也已经差不多够了,还有一家等我们去拿呢。三娣叔婆听说钱不借了,这才“奏着凯歌”走了。

  所有能想到的人家都借遍了,可真正借到手的钱却少得可怜。而他母亲说的还有一家等他们去拿钱是确有其事的,那指的是他二姐家。他二姐家做生意,有钱,他母亲事先说好要跟她家借大头的。可他母亲不知人家的底细,以为自己闺女家好说话。可实际情形是,他二姐夫有五兄弟,那时还没分家,钱都由他父亲一人掌管。因此当他二姐向二姐夫说起娘家借钱的事时,他二姐夫作难了,说上大学是好事情,可钱被老头子攥得紧紧的,他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二姐夫经不住他二姐软磨硬泡,勉强同意去向他父亲求求情,结果一说老头子就满口答应,说这种钱应该借。所以他母亲是抱着极大的希望去他二姐家的,只是去了以后他二姐她公公临时又变卦了,他对他母亲说,亲家,不是我们不借你这钱,实在是不敢开这头,别看我们家大业大,要是所有的亲戚都来跟我们借钱,那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他母亲一听气得转身就走。为这事,他二姐难过得哭了一次又一次。

  他母亲在回家的路上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忍了。但进得屋来,她却再也忍不住了,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一头扎进床里失声痛哭,谁去劝她都不理会,待哭够了,她就红肿着双眼把借来的钱统统给人家还回去。人家吃不准,就问他母亲为什么那么快就把钱还了,是不是自家的钱在银行存好了的?他母亲说,哪能啊,兜里都没得装,哪来的钱存银行?谢谢你们看得起我,是这样子的,我家叫花嫌考上的学校太远,不打算去了,我想钱留着也没用,干脆趁早还给你们算了。他们听了大吃一惊,不停审视他母亲的表情,说,哪有这样的事情?要是钱不够,我们大家伙再凑凑,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嘛!他母亲听了虽然心里很感动,但不敢再抱有幻想,她二话不说坚决把钱还给了人家。

  他母亲拖着“病腿”回到家后,就像被人抽筋剥骨了一样瘫倒在床上啜泣不止。到了晚上,他母亲的精神状态有所回升。她说,学不上了也好,死心了倒显得干净了。但他奶奶的想法完全相反,他奶奶在筹钱过程中相对平稳,可当事情没了转机后,她的情绪就爆发了出来。他奶奶绝望得发疯似的拼命揪自己花白的头发,白到发根的发丝落了一地,触目惊心。已是披头散发的奶奶跪在地上哭喊道,妈祖娘娘啊,文革前,我儿子考上了大学没钱上,我认了。可现在轮到我孙子考上了大学还是没钱上,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了,我就是死了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个阶段无疑是刘耕耘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他跟俞天香的关系在他看来已经彻底结束了,再加上上大学的机会似乎也已无望,这两记结结实实的重拳让他几乎陷于崩溃的边沿。他整天哪儿都不想去,只一味地躺在床上睡觉,越睡越没精神,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觉得生活已经到了了无生趣生不如死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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