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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艳见闻录》(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04日14:37 来源:林白

  那个时期有一个著名的电视连续剧正在播放,有一首歌,每个晚上都响起它哀婉的旋律:谁能与我同醉,相聚年年岁岁。这首通俗歌曲唤起了我们对于温暖的需求,我们在北风呼啸的夜里,无言地相拥。

  北风在我们的窗外经过。

  我们各自想,时光就像风和流水,永远不再回来。

  我们同进同出,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15

  北诺到那男人的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五点了。男人在电话里说请她吃饭,这是上回说过的,还提醒她别忘了把表格填好带来,他让她一刻也不耽搁,快快地赶来。

  北诺放下电话发了一会儿愣,她把表格拿出来又逐行看了一遍。然后开始慢慢化妆。化了一半她才想到不应该为这个男人化妆,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只眼睛又深又黑,另一只眼睛灰淡无光,没有上唇膏的嘴唇和已经扑了腮红的脸相比,显得格外苍白,就像一个死去的人在开追悼会之前尚未最后定妆,又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女鬼,潜入了她的镜子,满腹心事地与她对视着。

  这使北诺有些心神不定。

  她胡乱地化完了妆,(事实上,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那种未完成的怪诞的痕迹,这使她在后来的场景中以这种女鬼的形象穿行在我们的故事中。)然后胡乱地捡起了一件鲜红的毛衣换上。让我们看看即将出门的北诺:像血一样鲜红的毛衣,浓黑的围巾,以及同样浓黑的呢大衣,鲜红的嘴唇,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

  这个形象使我产生一种不祥之感,在这个初冬的下午,风从我的心脏穿过,冷彻全身。

  北诺出门的时候觉得有些异样,她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房间里空荡荡的,窗台上的菊花已经没有了,她想起昨天晚上她已经把菊花埋掉了。

  男人的气色很好,对她表现出一种少有的热烈之情,他说上周他刚到海南去了一趟,(冬天是到那个亚热带岛屿去的最佳季节,那里的大海闪耀着南中国最最蔚蓝的颜色,那里美女如云,佳肴如山,是大快乐的去处。在繁华的街道上我们看到的奇观之一就是药店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据我们观察,药有三种类型,第一类是避孕药和避孕用具,这些可爱的物品有着精美而性感的包装,让人浮想联翩情不自禁;第二类则是春药,“金枪不倒丸”、“雄狮”、“爱液”等等,前者的伟力、强力和暴力,后者的狐媚,这两种东西纠缠在一起,使驻足于此的内地人惊讶不已;第三类则是治性病的特效药,各种消炎药。那个男人在这眼花缭乱的地方踌躇再三,终于在一个人迹稀少的早晨在饭店旁边的一家药店买下了几样春药。我们可以想到,他为什么要北诺快快地来,一刻也不要耽搁了。)三亚中午的时候有三十多度,简直……他没把三亚说完又急急地说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说他妻子出国考察了,要半个月才回来,他的孩子到天津姥姥家了,下周一才回来,男人说让我们好好玩一玩。他说现在才五点,我们先玩一会儿,到六点半再出去吃饭,有一家新开的皇城美食城,一会儿就到那里去。

  男人无疑是吃了那种跟猛兽有关的药,他一边说一边就使劲地将北诺扳倒在床上,他像一个真正的强奸犯一样对这个女人施行着暴力,他撕扯她的衣服,她每露出一点肉体都令他疯狂,他疯狂地以全力压住她,他的身体向她撞击,撞入到她身体的深处,那种撞击像坚硬的木头和比木头还要坚硬的钢铁,一点都不像是人的身体,不像是来自人的力量。

  北诺疼痛得高声喊叫,那声音像一个遭受毒打的女人发出的悲惨叫声,她的全身火辣辣地疼,一根烧红的铁棍子在她的下体烧灼着,她用脚来踢它,用手来掐它,但它像生了根似的不走。每一阵撞击都有一声叫喊,每一声叫喊又加强着刺激,使这撞击更为猛烈。男人在这叫声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一种身体和精神的征服感使他血液加快,力量无穷,那个瞬间的快意犹如君临天下,女人就是男人的天下,就是男人的国土,他在她之上,挺立起他的身体。

  北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说我快不行了,你快放开我。男人说我还没完,我还要。他继续撞击她。北诺觉得她快要死了,每一次撞击都像一场灭顶之灾,这种撞击无穷无尽,是她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从她身上下来了,北诺体力极度衰竭,她神思恍惚地躺着,男人说:我累了,睡一会儿再去吃饭吧。北诺一点都不觉得饿,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在睡梦中她看到南霸天爬到她身上来了,他扳开她的嘴,把一杆枪塞到她的嘴里,她想把这枪弄出去,却怎么也弄不出去。这枪把一种稠糊糊腥甜腥甜的东西注入她的嘴里,使她难受极了。

  她神思恍惚地醒过来,恍惚觉得男人刚刚从她身上下来,重又睡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天怎么黑得这么浓重,她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吃饭,她又累又饿,身体轻飘飘的。她下了床,走到厨房。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刀。

  16

  刀刃雪光闪闪,像雪山上的月亮那样高洁,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它在这个恍惚的夜晚照耀了这个女人。女人恍惚着走向它,像吴清华捧着红旗那样捧着它,她的脸贴在它上面,冰凉的感觉使她舒服。她拿着这把菜刀到卧室里去了。

  男人在床上熟睡。他睡得深沉而满意,他从来没有这样持久地欢乐过,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他感谢海南和那些药。

  女人拿着刀仔细看他,她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那就是他脖子上一侧微微跳动着的那道东西,她就从那个地方割了下去。

  鲜血立即以一种力量喷射出来,它们呼啸着冲向天花板,它们像红色的雨点打在天花板上,又像焰火般落下来,落得满屋都是,那个场面真是无比壮观。鲜血越喷越低,它们不再像焰火和喷泉,但还是不住地流出来。女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这下她看到了,这是一个世面,见过了鲜血才算见过了世面。男人的鲜血流满了整个床铺,又从床上流到地板上。

  北诺站到床跟前看血的流淌。血流尽之后她想把男人切成几大块放进冰箱里,但她每刀下去总是碰到骨头,这使她不能如愿,她只是在肚子及肚子下方这样一些比较柔软的地方划了几刀。

  北诺后来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关于她的去处流传着以下三种传说:有人说她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自杀死去,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有人说她被关到疯人院去了,适逢反腐倡廉,男人被查出了严重问题,北诺被好心的律师所救;还有人说北诺到美国去了。持这一观点的是一个名叫李莴的女人。

  春节快到的时候天越来越冷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冷,在这种气候形势下登陆对我说:李莴,我们结婚吧。

  我说:结吧。

  我在夜晚的玉兰树下看到了那个全身着红的女人,就像黑沉沉椰林中的吴清华,她在黑色的背景中奋力一跃,然后手捧银毫子疾步前行。蓝天丽日如同圆号般铮亮,它黄金般的自天而降,与此同时到达我们面前的是满目灼灼其华的艳红的木棉花,它们铺天盖地,明亮又闪烁,热烈而温柔。它们就是再生的鸟儿。

  2003年4月修订

  回廊之椅

  1

  我看到过一张朱凉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张全身坐像,黑白两色,明暗分明,立体感强。照片中的女人穿着四十年代流行于上海的开衩至腿的旗袍,腰身婀娜,面容明艳。这明艳像一束永恒的光,自顶至踵笼罩着朱凉的青春岁月,她光彩照人地坐在她的照片中,穿越半个世纪的时光向我凝视。

  这张四寸的照片被放在一个象骨相框里,相框的风格简洁明快,与照片相得益彰,只是相片已经黄旧,而相框还很新,房间的主人说:这(相框)不是她的东西。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怀旧和眷恋之意,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怀念他年轻时代铭心刻骨的爱情,这爱情是如此美好又如此富于悲剧性,使人至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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